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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海南是个怪地方。外国人很少，但做的事情比较奇特。有个美国肥妞叫露丝，在三亚、五指山、海口分别放一辆自行车，无事就骑来骑去玩，最远从海南骑车去北京，据说还有骑车去西藏的计划。她唯一的正当工作是给每年一次的海南环岛自行车赛当翻译兼义工。有一回骑车把腿摔断了，回美国治疗半年，又回来了。这也罢了。我们学校有几个退休的日本老人教日语，见人就低头哈腰，但从来没见他们与中国人在课堂外交流。有个来自斯德哥尔摩的瑞典人林德，在这里教英语，他的业余爱好是收集中国古籍。海口有什么古籍啊？每个周末东湖有文物集市，交易以黄花梨木最多。其次是海捞磁。海捞磁有真有假，弄不清楚。有一天，林德来找我，说花两千元在海口收到一本明代古籍，要请我这个外行给看看。我不懂版本，但认字。拿来一看，原来是个手抄本，题名《柳敬亭说水浒传全本》第三卷，薄薄四十来页。我对林德说，说书人是名家，倒不妨看看。但是不是柳敬亭本人的说书底本，就很难说了。假托名人推销自己的货色，原本是中国写家的拿手好戏。翻开浏览，发现这一册小书，跟柳敬亭说武松一样，竟然有许多《水浒》原著中没有的事，而且有回目曰：“扈三娘乐嫁王矮虎，宋公明立威梁山泊”。扈三娘会乐嫁王矮虎?这个“乐”可真有点意思了。粗粗看一遍，觉得不与各位分享这流失的文本，未免遗憾。于是和林德商量，借了回来，用两天时间抄录下来，供爱好者消遣。
各位看官，且说那施耐庵作《水浒》，说到第四十七回，宋公明二打祝家庄，一丈青追杀宋江，却为林冲所阻。书中写道：“一丈青飞刀纵马，直奔林冲。林冲挺丈八蛇矛迎敌。两个斗不到十合，林冲卖个破绽，放一丈青两口刀砍入来，林冲把蛇矛逼住，两口刀逼斜了，赶拢去，轻舒猿臂，款扭狼腰，把一丈青只一拽，活夹过马来。宋江看见，喝声彩，不知高低。”以下写宋江交代喽罗把一丈青缚了双手，送上梁山交与宋太公收管云云。
各位，这“不知高低”四个字大有讲究。宋江自打杀了阎婆惜，流落江湖直到梁山落草以来，整日价不是与兄弟吃酒说话，就在聚义厅料理山寨大事，端的不曾在女色上动过心思。今见那一丈青，年龄不过二十，正是风情初开，武艺高强，平日里在扈家是颐指气使惯了的，且又已许配给祝家庄老三祝彪，即将成婚，那祝彪隔三岔五也常送点绫罗绸缎金钗玉�的小礼物与扈三娘讨她欢心，这女子就越发心高气傲，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如今被那林冲活活夹在肋下，又掷于马下绑了起来，但见遍身泥污，衣甲不整，秀发凌乱，粉汗阑干。扈三娘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却又被一帮梁山喽罗你拉我拽，你掐我捏，若不是林冲在旁，这些喽罗发声喊，将扈三娘剥个精光也未可知。扈三娘羞愤难耐，却又动不得身，说不得话，一时间低头不知如何是好。正是，柳眉倒竖怒不得，杏眼圆睁气难顺。那宋江，平素阅人无数，却不外家中妻小，乡间村妇，青楼娼妓，哪里见过扈三娘这等大庄园的英武女子？竟是惊呆了。宋公明到底是梁山头领，他定定神，暗自叫一声：惭愧！扈家庄恁厉害，竟有这等女子，且将她送上山去，慢慢消受则个！
话说一干喽�，将扈三娘双手缚了，却也不太紧。推进轿子，晓行夜不宿，不须数日，抬上梁山，直送到宋太公处。这宋太公住处，却在梁山一山凹，靠山面水，一处小院，原本是山下大户人家休闲避暑的别业，房前屋后，少不得有几株苍松，数丛翠竹，倒也清雅可人。自打王伦占山为王，这处地方成了王伦收藏押寨夫人的所在。林冲火拼王伦后，此地为晁盖所居。宋太公上山来，晁盖自然要让与太公住。
宋太公见三郎送回一英武女子，自然不敢怠慢，使宋清过蓼儿洼，去那旱地忽律朱贵店里，好歹要些酒菜，为三娘压惊洗尘。那三娘只是低头不语，漠然相对。太公道：娘子休嫌腌�，且将就安顿。这梁山原本不是我等大户人家安身地方。三郎不孝，强送我上山，如今有家回不得，我宋家几代人辛苦攒下偌大一份家业，眼睁睁要坏在这黑厮手里。你说我如何吃得下，睡得着？太公说话间老泪纵横，失声痛哭。三娘自然也禁不住为自己伤心落泪。太公道：娘子有所不知，我家三郎却不曾有一儿半女。为他娶的浑家，他却只当丫环使唤，一向不甚搭理。老夫吃三郎哄骗上山，却也不曾带得他浑家来，只怕今生再不得见这儿媳了！娘子若能将就，老夫自不敢怠慢。即命宋清取来一包袱，说是离家上梁山时匆忙带出的金银珠宝，要送与三娘几样首饰。三娘心中正悲苦，哪会在意太公心思，只是悲泣不已。太公又道：想我宋家，在郓城县，也是广有田产的大户，父慈子孝，非止一代，耕读传家，多有功名。唯到三郎，败坏家风，甘心落草为寇，家门不幸，莫此为甚。我宋某教子无方，愧对列祖列宗！说罢又大哭，竟要以头撞墙，寻死明志。慌得宋清赶紧上前抱扶太公，父子二人哭作一团。三娘见状，更是伤心人别有怀抱，亦失声痛哭不已。太公又垂泪道：娘子，我宋家一门，本是大宋忠顺良民，三郎做押司，原本也有个好前程，可恨那晁保正本是富户，却贪心太重，偏要劫那生辰纲，又有吴用、阮家兄弟一干人从旁攒腾，自己做盗贼，还要牵累我家，陷三郎于不忠不孝。甚么江湖义气，全是害人昏话！如今我家皆成贼寇，罪孽深重，却是如何是好？娘子呀！你既进我家门，万望能劝我儿回心转意，早早下山归顺朝廷，我等还回郓城县做良民。三娘见此，也只是垂泪点头。暗想既已至此，倒不如先答应做宋江押寨夫人。那黑厮虽非一表人才，毕竟是梁山头领，往后有此靠山，却也不吃亏。一宿无话。自此后，三娘倒也安心，等宋江回山，再作计较。闲来无事，那宋婆婆常来闲话，无非抱怨山寨里果蔬甚少，饭食无味。宋婆婆指着蓼儿洼说，三娘你看，这偌大的湖水，竟不见一只鸭子，也不见荷花，想吃菱角都没有。在家时，鸡鸭鱼虾，时令瓜菜，吃甚有甚，哪像这强盗窝子，炊饼都有血腥气。那太公听了也感叹道，老夫在家时，隔三岔五，骑驴进城，去酒楼小酌几杯，又去那瓦子里听一段书，或者到茶肆里与人闲话半日，何等自在舒坦，如今到这步田地，唉，只怕是前世造了孽，生这逆子……三娘见二老悲伤，偶尔也劝导几句。
且说宋江打下祝家庄，回到山寨，思忖如何安顿这一丈青。私心原本要自己受用，又一想，别人不说，李逵那厮先不答应：哥哥你好没出息，江山没打下，自己却要搂婆娘睡觉去，铁牛先砍了那臭婆娘！其他兄弟嘴上不说，心里定然不快。如此，却不如送与他人，也是收买人心好手段。要说人才相貌，一丈青和林冲最般配。那林冲是个重情义的，虽说对妻子还念念不忘，见了三娘这妙龄女子，能不动心？这林冲又知书达理，温文尔雅，是个梁山少有的儒将，他要娶了扈三娘，两人相亲相爱，哪有心思再和官军厮杀，只怕要散乱了山寨军心。配给吴用？也不便当，吴用 为人精明，然性格懦弱，看起来就是个怕婆娘的，若一丈青做了吴用的主，那军师的谋划大事要受影响。阮氏三雄？随便赏给谁，都能闹出一女杀三阮的惨剧来。送给铁牛？怕是要不了一夜功夫，那黑厮便叫一朵花似的三娘，一佛升天，二佛出世，香消玉殒送了卿卿性命！真正愁煞我宋江了。不妨向军师讨个主意。
吴用听了宋江苦衷，笑道，哥哥莫急，小可自有安人妙策。哥哥不是先前答应许王英一头亲事么？宋江道，我在清风寨时是许过王英，然王英兄弟实在难配扈三娘。鲜花插牛粪，军师端的忍心！吴用微笑道：哥哥若为山寨长久计，岂能在意一妇人？莫非哥哥自己要收了她？宋江红了脸，急忙道：宋江若有此心，天诛地灭！如今你我就去见晁天王，宋江当晁大哥面发个毒誓！吴用道，哥哥莫恼，就当小弟未讲。宋江道，军师快将妙策说与宋江听。吴用道，论相貌，王英兄弟最丑陋，然哥哥若将三娘许与王英，众兄弟定然折服。宋江道，军师此话怎讲？吴用道：哥哥将美女许丑男，论理自然不能服众，但众兄弟上梁山，大半是投奔哥哥而来，哥哥今日做此无理之事，正好考验众兄弟对哥哥是否真拥戴，仅此一点，哥哥也该将三娘许与王英。哥哥奖赏了武功平平的王英兄弟，他从此对哥哥死心塌地，对山寨情深意重，众兄弟看在眼里，自然会想，王英相貌才干最无讲究，公明哥哥尚且如此待他，我等高出王英许多，若略有功劳，不怕公明哥哥不有重赏也。梁山大业初举，来日方长，天下美女如云，岂能看重一小小扈家庄女子？将来杀进东京去，李师师之流且不说，那高太尉杨太尉蔡太师童太师家的如花美眷还不得任由兄弟们挑？哥哥将这意思说与众兄弟，没有不信服的。众兄弟有盼望，冲锋陷阵斩将掣旗自然勇力无穷也。宋江闻言大喜道：军师高见。说罢又沉吟道：只怕三娘不答应也。
吴用道：哥哥放心，小可先将那利害说与王英兄弟明白了，那三娘自然不在话下。此事还有深一层用意。梁山兄弟日渐众多，带了家眷上山的却甚少，总不能让众兄弟一直打光棍。随便弄个妇人消受又不成体统。长远看，少不了婚娶之事。此事却又关系重大，弄不好坏了兄弟义气，误我大事。宋江急问道：那又如何是好？吴用道：为长远计，兄弟们的婚娶，定须哥哥做主，美丑好赖，都须哥哥你定夺，不能由兄弟们任情使性，想娶谁便娶谁。宋江道：这怕使不得，男女之事，总要两情相悦，岂能指令搭配？吴用急忙道：哥哥此言差矣，婚姻之事，历来须听父母之命。如今这梁山泊，哥哥你就是众兄弟之父，自然要为他们婚姻做主，否则如何号令大家？不能号令众兄弟，又将来如何号令天下？因此将这扈三娘许配王英，非为他两人计，实为我山寨大业所不得不为也！宋江如醍醐灌顶，连声赞叹道：军师高见，就请军师费心此事。
却说吴用唤了王英来，说公明哥哥做主，要将扈三娘许与你。王英听了连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吴用道：为何使不得？王英道：我王英何人，山寨里人物英俊，武功高强的兄弟却有许多，如何能轮上我王英消受美色！吴用道：兄弟此言差矣。公明哥哥在清风寨既已许你亲事，如今有好妇人，你却如何要推托？王英道：实不相瞒军师，王英并不喜欢这等女人。吴用笑道：三娘在祝家庄将你捉了去，你便不敢与她上床快活了么？王英道：军师莫耍笑，小弟实不喜这等烈马般女子。
各位看官，你道那王英说的是假话么？非也。这矮脚虎生性好色不假，却偏不喜扈三娘。原来那王英在家时，其父曾在本乡说得一门亲事与他，不料那女子见王英相貌猥琐丑陋，拼死不从。王英羞愤难当，竟手刃了那女子，抛下耕田牧牛的生计，流落江湖，做了车家，却也恨死了良家贞烈美色女子。这王英多年南来北往，并不曾娶妻。饥渴难耐要猎艳渔色时，无非鸡毛野店中粗蠢丫头，勾栏瓦舍里下等妓女，哪里见过大户官宦家知书达理的女子。自打在清风山落草，与那燕顺、郑天寿过拦路打劫的快活日子，不时掠得良家妇女上山消受，却又养成一种怪癖。若那女子惊恐万状，哭天抢地，求爷告奶，王英便淫兴大发，非与她做成好事不罢休；若强颜欢笑，曲意奉承，或故作风骚，矮脚虎偏偏索然无味，恨不得一脚踢将山涧里去，要么赏与喽罗们消受。若劫到的是节妇烈妇一类人物，死不相从，那王英便使出浑身手段，拳脚招呼，鞭板伺候，不弄得她浑身青紫不罢休，待到这妇人无力挣扎，无语骂人，气若游丝，王英方能色欲如炽，压上去颠鸾倒凤快活一番。因此之故，那燕顺、郑天寿在山寨打熬不住，时常要约了王英偷偷去清风寨乃至青州城里勾栏快活，王英却索然无味，不愿奉陪。如今这扈三娘，王英却不能打她骂她，她又不会哭天抹泪寻死觅活，王英如何能尽兴快活？
各位看官，那吴用军师是何等人物？王英来历品 性，他早洞悉无遗。因此他胸有成竹，对王英道：我自有锦囊妙计，教那扈三娘服服帖帖跟了你。王英道：我却是不喜欢这妇人。吴用道：你且听计议如何？如此这般说与王英听，王英半信半疑道：谢军师成全。
那吴用端的有计谋。宋公明当众将扈三娘许与王英，却当日里并未入洞房。军师以新房未拾掇停当为由，仍教扈三娘住在宋太公处，却每日里只教王英从母夜叉孙二娘处取一盘人肉包子与一丈青吃。那扈三娘并不知就里，胡乱吃几只，倒也无事。如此过了些日子，那扈三娘纳罕，私下里想，宋江将我嫁与王英那天杀蠢贼，岂能相从？原本想在洞房里与他较量一番，若能杀了那厮，倒也出口鸟气，大不了同归于尽罢了。却不料他倒乖巧，不曾死缠，却看他如何施展，再作计较。
一日王英来告宋太公，说新房拾掇停当，要娘子搬将过去。宋太公黯然无语，只是摇头叹息一番，却也奈何不得。三娘无可奈何，携了随身衣物，随他走将过去。这梁山顶上地盘原本不大，聚义厅旁，却已新筑起几排厢房，其中一间，将就做了三娘的洞房。入到房内，王英道：娘子近来吃那包子可香甜？三娘淡淡道：却不曾有甚味道。王英笑道：三娘可知是人肉包子？三娘听了一怔，大口呕吐起来，直吐得翻江倒海，天旋地转，把个三春桃花，吐成了败柳残絮。王英大笑道：娘子如此模样，端的好看！说话间，却见门外空地上，喽罗于木桩上吊起两个汉子，说是抓获的奸细。旁边支起丈二大铁锅，架上干柴，烧起火来。不多时，那燕顺等一干吃惯了人心肝的好汉，走将来，大叫道：王英兄弟，莫教浑家绊住脚，却不来吃这天下第一美味！几位好汉手执利刃，边割边骂，说做奸细活该如此下场。众好汉只管开胸破肚，取了心肝，喽罗在铁锅里涮熟了，端上来下酒吃。一时间惨叫刺天，血腥扑鼻，烟火缭绕，酒气弥漫，直把扈三娘看得心惊肉跳香汗淋漓，虽说三娘也经过阵仗，却何曾见过这等惨烈场面？说话间便晕死过去。那王英却不管她，径自和兄弟们吃人肉饮酒耍子去也。
待到三娘醒来，已然入夜，发见自己竟被剥得赤条条，身上青一道紫一道，用绳子缚了手脚，仰在床上，动弹不得。那王英赤裸身子，一手端了酒盏，一手持牛耳尖刀，乜斜了眼，嘴角涎水长流，见三娘醒来，嘟囔道：你却是我的浑家不是？若是，且割你股上肉来下酒。三娘顿时魂飞魄散，大叫使不得。却听得间壁有人嚷道：王英兄弟，莫要冷落了娘子，却叫她来与兄弟斟酒。众人哄笑，分明是阮氏三雄刘唐李逵燕顺等人。那王英听得众人喊叫，径自去了。可怜三娘，赤身裸体熬了一宿，浑身疼痛直如千刀万剐，眼见天已大光，房门敞开，让人瞧见，如何是好。真个是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正莫奈何，王英却从间壁过来，解了绳子，教三娘穿了衣裳。自己却去聚义厅议事。门口自有喽罗看守，三娘不得出门。
到了后晌，门外好汉又做故事，这回上演的是凌迟割肉。那王英吃酒醉了，又来拿绳子缚三娘，三娘却不敢出声，任凭他摆布。第三日，众好汉却请花荣来演示箭法，将奸细绑在柱子上，三十步开外，一人一箭，直射得那汉子嚎哭连天，渐渐没了声息，又割将来下酒。
三娘暗自垂泪，哭泣道：这贼杀才恁狠毒，奴家命苦，落到这步田地，那宋太公，宋公明，吴用，却如何不见来搭救？三娘哪里晓得，那王英举动，门外场面，都是吴用调教摆弄她的计谋。每日里门外空地上，众好汉将那历朝历代十八般杀人动刑手段，甚么断腿敲膝盖的刖刑，割鼻子的劓刑，由嘴里插棍子穿破肠子的棍刑，锯断脖项的锯刑，大锅也煮人，大刀也肢解人，乃至剥皮车裂，但凡能想到了，都一一耍来教三娘看。见那不顺眼的官军贼囚暗探细作，还脸上刺字，说是为武松兄弟报仇。
说到这节，有人未免生疑。想那梁山好汉，也是天下豪杰，岂能暴虐如此？看官！你道那梁山好汉尽是仁义之人？看官莫忘了，那李逵杀起人来，从来都是排头砍去，不分青红皂白。那武松杀得性起，也无论主人奴仆，不留一个。那替天行道的宋公明，不也安然享用花荣奉献的清风知寨刘高的心肝？再说，那梁山泊上百英雄，数千喽罗，除非混进城里，尚可去那勾栏瓦舍厮混半日。平日里总在山寨，除了吃饭睡觉使枪弄棒，除了做那男女之事，拿杀人吃肉来练胆取乐，却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各位看官，你道这梁山上真有许多细作暗探潜伏？非也。吴用酷刑杀人，原本不只要吓唬扈三娘。他说与宋江听：山寨里好汉日多，各人心思不一，虽说众兄弟都仰慕公明哥哥义气，投奔你而来，天长日久，难免要人心涣散。为长远计，一要等级森严，虽然大家皆兄弟，毕竟还得有等级贵贱之别，否则何以发号施令？因此吴用一上山，便效仿那汉初叔孙通，为 山寨制定许多礼法规矩。晁盖宋江住独院，有数人专司服伺，且独自开伙吃饭。其余人则一同住宿用饭，只是视本事大小及与晁盖宋江亲疏远近不同，待遇略有差别。那李逵也曾表示不满，却为吴用一通呵斥，又说道理与他听，方才折服不言。二要杀人立威。防奸细乃山寨第一要务。投奔梁山的，并非人人皆真豪杰、大英雄，有些就为混饭凑热闹来，此辈且多为无赖地痞，杀掉不足惜。尤其要紧的是，杀人能立威。有不服管教号令者，即以奸细罪名斩除，如此则哥哥不怒自威，谁敢不听哥哥的话？宋江恍然，遂用吴用计谋，每日里在聚义厅前变法子杀人。山寨从此肃然。
如此折磨了一个月，三娘再见王英拿来人肉包子，便连说好吃，感激官人的好话竟滔滔不绝。到了晚间，求王英将自己缚了，才好入睡。那王英见此，连忙去告吴用如此这般。军师道，王英兄弟，你如今且与她圆房，随你摆布，三娘绝无怨言。
那王英回到房中，果然将三娘缚起，将皮鞭来抽打，三娘却一边尖叫一边说，奴家快活，官人快来与奴家耍子！王英大喜过望，三两把除去衣裤，使出黑鹰啄鸡，饿虎扑食的本事，两人地动山摇，风狂雨骤，直听得间壁众好汉涎水长流……
看官！如今正当大宋太平盛世，天下和谐祥和平静，王英那厮弄出这等声响，岂不令上古圣人、当今明君蒙羞？在下竟不能再将这书说下去！
闲话不表。且说自圆房后，扈三娘与王英真个是相亲相爱，白日里倒无甚言语，相安无事，到夜晚则绳捆鞭抽，鬼哭狼嚎，如漆似胶。三娘脾性似也大变，平素见了众头领低眉顺目，恭敬有礼。宋江吴用赞叹道：我梁山真予人新生之福地也！众兄弟将来若都有三娘这般浑家，梁山何愁不能大展宏图！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一日二人拥卧未起，聚义厅已然擂响大鼓。夫妻二人连忙披挂了，去到厅上，却听宋公明发号施令，要去攻打那高唐州。二人对语道：咱家报答梁山的时候到了，当奋勇杀敌去也。到了高唐州，那一丈青寸步不离矮脚虎，将丈夫护在自己身后，唯恐有一丝闪失。自己则奋勇向前，斩杀官军无数。得胜回梁山论功行赏，扈三娘位列前茅。王英喜不自胜，对众头领道：我家三娘，真英雌也!王英有此浑家，便今日死了，也无恨无憾！
自那以后，夫妻二人直到战死江南，竟再未红过脸。说来可怜，当年扈三娘若不为了救矮脚虎，也不致被方腊手下那魔君一金砖打死。唯一缺憾，夫妻多年，征战四方，竟未能生出一儿半女，王英香火断绝，令后人惋惜。诗曰：
谁有三娘心气高，
梁山好汉灭妖骄。
日剖心肺佐餐菜，
夜挞肌肤酷虐操。
塌地死心矮虎嫁，
杀伐征战忠贞昭。
驭人妙策范千古，
爱自惧来难退消。
责任编辑：赵燕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