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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1937年12月13日，日军攻陷南京，疯狂地遍施残忍的大屠杀、大强奸。日军旅团部举行占领南京庆功会，命令教堂唱诗班女学生第二天去助兴，不得违抗。女学生不愿被日军糟蹋，便手拉手登上教堂塔楼准备集体跳楼自尽，躲在教堂里的秦淮河妓女哄劝女学生不要轻生，“姐姐替你们去”。真要替女学生去赴会，她们并非都愿意。秦淮河的头牌玉墨挺身而出，侠义深情地说，大家晓得自古以来都说我们什么？“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要我说，我们干脆就去做一件顶天立地的事，改一改这自古以来的骂名。众人应诺：“都说婊子无情，明天我们姐妹也去做一件有情有义的事。”
教堂的地窖里，秦淮河妓女与女学生换装，生离死别之际，这些风尘女子伤心伤意地与小女孩们告别：“替姐姐好好活。”全剧最精彩的华章出现了：玉墨最后一次抚摸豆蔻留下的琵琶，心知明日赴会定是赴死，便起意与众姐妹再唱一次翠禧楼的招牌曲子《秦淮景》，既为豆蔻，也为自己了却心愿。十二位换上素净学生装的秦淮河女子不再浓妆艳抹却依然妩媚风情，她们起势柔美，嗲声委婉地唱起这绵绵温柔乡的曲子：“我有一段情呀，唱给诸公听……秦淮缓缓流呀，盘古到如今。江南锦绣，金陵风雅情呀，‘瞻园’里，堂阔宇深呀，‘白鹭洲’，水涟涟，世外桃源呀。”歌者娇娆浅唱，听者却心灵震撼，悲从中来，一曲《秦淮景》令无数人泪流满面，感叹不已。面对这群舍生取义的女子，谁还敢说“商女不知亡国恨”？谁还敢说她们无情无义？
一曲成绝唱。没想到影片的高潮竟然被一曲《秦淮景》烘托出来，仿佛前面所有的描写都是铺垫而等待它的出现，而后面约翰为这群青楼女子化妆并送她们上车赴会，倒成了绝唱之余音，慷慨赴死的悲壮化作温婉优美的歌唱，让人心痛！
音乐奇妙，音乐通神。《秦淮景》源自江南传统民歌《无锡景》。据说，在江苏无锡的一个茶亭里，游客面对着万顷碧波，憩歇品茶，一位少女在一把胡琴的伴奏下唱着《无锡景》：“我有一段情呀，唱拨拉诸公听……”全曲五分多钟，依次介绍了无锡的历史、交通、风光和特产，旋律欢快愉悦，曲调优美明丽，极富江南水乡情调。
根据《无锡景》为素材进行改编和重新填词的《秦淮景》，其长度从五分多钟压缩至不到两分钟，其歌词对江南的历史、风情和风光的描写，也只有短短的四句。其旋律和曲调基本保留了《无锡景》的音乐元素及基调：温婉柔美。但变化也很明显，一是用苏州评弹的咬字方式演唱，含有艺妓风情。电影中的《秦淮景》是苏州评弹学校的学生们唱的，据她们说，演唱时，要求唱出风尘味，用气声，很嗲的那种，因为这样才能体现出声音的妩媚和风情。二是声音委婉，有低吟浅唱的感觉，一改欢快愉悦的旋律，让人明显感受到歌者身处危险之境而不敢纵情放歌，只能在收敛中委婉抒发心曲。
本是描写秦淮之景的音乐，却成了“道是无情却有情”的青楼女子的生命绝唱，音乐的语义在此发生了实质性的变化。作为电影语言，《秦淮景》以符号的形式诠释着秦淮女的生命形象，而秦淮女又以她们的悲剧命运和人性精神丰富着《秦淮景》的内涵。于是，欣赏《无锡景》时，随着欢快愉悦的旋律，我的眼前浮现出无锡的美丽风光和风情，而欣赏《秦淮景》时，脑子里则全是金陵十三钗的形象，我将我的同情、悲悯、善爱、敬意甚至自己全部放进去了，我和音乐一起感动。
二
《金陵十三钗》是原著作者兼编剧严歌苓、编剧刘恒和导演张艺谋共同打造的一部妓女传奇。从小说到电影，变化甚大。严歌苓说，《金陵十三钗》是我的一鱼多吃，中篇、长篇以及电影等。看电影《金陵十三钗》的粗剪，我以为早吃腻了这条鱼。但屏幕上展现的，完全是我不敢相信的生命，它的丰美与惨烈，它的深广与力量，令我沉醉其中。但“十三钗”替学生赴死的主题则没有改变，不仅没有变，而且得到了极大的升华。电影运用它独特的语言把这个主题推演到令人心灵震撼的程度。
“南京大屠杀”如同臭名昭著的“纳粹集中营大屠杀”，均属于固定题材，而且二者具有互文关系。这种互文性同样也表现在“南京大屠杀”和“纳粹集中营大屠杀”题材自身。互文关系的好处是二者之间可以互相借鉴、互相启发，弊处是固定化题材容易撞车，难以作出新的发现。固定化题材的最大杀手是创作的模式化和思维定势，体现在写作中，是个性化的创造能力普遍下降，而无主性的盲目跟风和复制的能力普遍增强。其次是固定化题材作品之间构成了微妙的互相限制的关系，于是就出现一种尴尬的情况，这个题材内生产的作品越多，对于后继者创作的限制就越大，创新就越难。比较而言，到目前为止，写“南京大屠杀”的优秀作品多出现在近期，且数量较少，其主要作品有《南京大屠杀》（张纯如）、《南京！南京！》、《拉贝日记》、《南京安魂曲》、《金陵十三钗》等，而描写包括“纳粹集中营大屠杀”在内的犹太人大屠杀的作品，从二战结束之后的1946年开始一直到现在，其创作已经形成了持续推进的写作潮流，一波高过一波。其中，产生了世界性影响的作品就有《出埃及记》、《钢琴师》、《奥斯维辛的爱情》、《辛德勒的名单》、《美丽人生》、《浩劫》、《命运无常》、《朗读者》等。从文学接受的角度分析，后者对前者明显产生了直接而深度的影响。
观念现代、眼界开阔的严歌苓、张艺谋、刘恒应该看过这些作品：法裔犹太人克罗德・朗兹曼历时六年完成的一部长达九小时（从三百多个小时的原始素材中剪辑）的纪录片《浩劫》，以历史再现的形式达到了“犹太大屠杀事件”的巅峰；获得七项奥斯卡奖的《辛德勒的名单》，被称为“一位充满人道主义精神的导演拍摄的一部洋溢人道主义气息的电影”，写德国投机商人同时也是纳粹党员的辛德勒冒险营救犹太人的故事；获得四项奥斯卡奖的《美丽人生》四两拨千斤，巧设故事，描写犹太青年基多一家三口被纳粹关进集中营，为了不让五岁的儿子心灵受到伤害，他哄骗孩子，让孩子误以为集中营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游戏；获得三项奥斯卡奖的《钢琴师》，描写波兰钢琴家斯皮曼为了生存四处躲藏，以免落入纳粹的魔爪。在躲藏中，他被一位同样喜欢钢琴的德国军官发现，他的音乐才华感动了这位军官，音乐唤醒了被战争近乎摧毁的人性，在军官的保护下，他终于捱到了战争结束；获得2002年诺贝尔文学奖的匈牙利作家凯尔泰斯・伊姆莱，其代表作《命运无常》，以作者少年时代在纳粹集中营的经历为素材创作的自传体小说，描写一个名叫久尔吉・克维什的犹太少女在“纳粹集中营”顺其自然地生存（屈从），以天真单纯之心应对残酷现实；根据同名小说改编并获得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的影片《朗读者》，其女主角汉娜既是战争中间接的施虐者，又是战争之后直接的受害者，通过汉娜的悲剧命运，深刻地反思了战争和人类自身，代表了这类题材作品目前所能达到的最好水平；《南京！南京！》是中国首部再现南京大屠杀的惨状，侵略者的残忍，更表现了人性在毁灭之际的裂变、醒悟、抗争与新生的影片，特别是影片最后日本士兵角川赎罪性质的自杀，是人道主义思想的重要一笔；中德合拍的《拉贝日记》是真正意义上的中国版《辛德勒的名单》，影片根据史实，描写在日军对南京实行大屠杀之际，德国纳粹党员、西门子公司南京分公司经理拉贝，和十几位外国人在南京建立了国际安全区，并担任安全区国际委员会主席，冒着生命危险为二十多万中国人提供了人道主义的庇护；等等。
《金陵十三钗》能够从这些创新度极高的作品中脱颖而出，显示出独特性，首先归功于严歌苓以世界的眼光，即人道主义的眼光，将《魏特琳日记》中的几行字演绎成一群秦淮河妓女自愿代替女学生赴死的故事，从为世人所鄙视的卑贱者妓女身上发现人性的光辉。其次归功于导演和编剧在极大地丰富妓女形象之时，用同样的道德观念、同样的思想情感和同样的审美标准，描写了战争极端处境中的殡葬师约翰由酒鬼、色鬼、财迷一夜间变成英雄，并且最终帮助女学生逃出了苦海；“男扮女装”的少年陈乔治自愿冒充妓女替学生赴死，成就了“金陵十三钗”的美名。
三
《金陵十三钗》对如何写战争有启示意义。张艺谋先悟通此道，他说电影最基本的是人性、善良、救赎和爱。如果拍一部历史题材的电影是为了发泄狭隘的民族仇恨，这样拍电影是不对的。他认为表现战争背景下或者灾难背景下人性的光辉，这才是最要紧的。老谋子诠释电影说过不少话，数这句话最见水平。什么是世界眼光，这就是世界眼光。
写战争尽量淡化或者抽象化战争的血腥场面，避免狭隘民族主义的仇恨心理裹挟邪恶肆意泛滥，专意抒写人性、人道主义，重在反思战争进而反思人类自身，是当今世界文艺创作的发展趋势。上述提到的战争题材作品，其中多数以抒写战争暴力中的人性光辉、人道主义精神为主向，兼及反思战争，只有《细细的红线》（又名《红色警戒》）、《朗读者》等作品重在深刻地反思战争和反思人类。“世上为何有这么多战争，万物为何自相残杀？”我们曾是一家人，为何彼此自相残杀，断送彼此的生路？“这么可怕的邪恶，它来自哪里？怎么会潜伏在世上？原因和根源到底是什么？这是谁造成的？谁在屠杀众生，剥夺我们的生命之火，嘲笑我们对人间的依恋？战争对地球有利吗？它能滋生万物，孕育众生吗？”（《细细的红线》）战争生产暴力、邪恶，制造灾难、废墟乃至毁灭一切。战争是人挑起的战争，一切追问最终都要回到人自身。
《金陵十三钗》是前一类作品。推到前景的战斗只有一场，即影片一开始就描写的十几个中国军人，为保护教会学校的女学生同日军在教堂附近的激战。而作为中心事件的“大屠杀”、“大强奸”，则处理成无影的背景内容。没有追问一个国家为何侵略另一个国家，为何如此疯狂地屠杀无辜平民？没有直接追问战争的罪恶，而是在战争的废墟中寻找人性的光辉。对良心、道义、忏悔、赎罪、人道主义的肯定和弘扬，便是对日军反人类的行径的指认与否定，“南京大屠杀”如同“犹太人大屠杀”，已经不能再用单纯的数字来表现，用民族利益和人的兽性来解释，它实际上是一个民族国家公然挑战世界公理人权，反人类的犯罪行为。换言之，我们对日军反人类性的指责是建立在我们对正义、道德、人性和人道主义等普遍主义价值观的理解之上的。
描写战争，目的是否定战争，远离战争，去恶扬善，好的作品就是这样，它总是带给人力量、希望、理想和精神，即使它写到了战争的残酷、人性的邪恶，最终也是不留“恶”、不存“恨”的。
一
老帽不姓冒，这是他的绰号。至于姓名，多年没人叫，早被人忘了。绰号来历很简单，那年招工，他到医院体检，衣服全脱光了，赤条条的光着腚，就是头上的老黄军帽不愿拿下来。小哥们说他脑壳有问题，不是秃子就是毛稀。说急了，他把老黄军帽一脱，让你们瞧瞧。平顶头，乌黑的头发齐刷刷地站着，没有一点跑荒。他是怕把老黄军帽搞丢了。那是他父亲上朝鲜战场留下的唯一的纪念品，比他的生命都重要。戴着它就等于见着父亲，不再孤单了。当然最为重要的还是炫耀，告诉世人，他父亲是烈士，他是烈士的儿子，头上戴的是革命的红帽子。从此，小哥们就叫他老帽了。
后来老帽进厂当清砂工，他干活很卖力，早上班迟下班，一人干两人的活。烈士的儿子，不能给英雄父亲丢脸。年底评比，榜上有名。领奖台上，他从工会主席手中接过一张奖状，还有一件印着“先进工作者”鲜红大字的汗衫子，激动得一夜没合眼。不就是多干点活吗？力气是浮财，用了还会来，咋给了这么高的奖赏。他把奖状、汗衫和老黄军帽放在一起，告慰父亲在天之灵，儿子也有荣誉了。
奖状贴在墙上，汗衫上班舍不得穿。车间太脏了，沙尘迷雾，荣誉要让人看的。只有下班了，或是星期天才套一下。走在厂里或是街上，昂首挺胸，他似乎觉得比所有的人都高出一头。老帽成了厂里的名人了，好事接踵而至，入团入党，党支部民选，他还当选了党小组长。市里省里各种先进称号，一项项桂冠都落在他头上。名气大了，有单位请他去做报告，介绍先进事迹。讲话稿不用犯愁，工会主席亲自为他起草。这种忘我工作，兢兢业业的精神，原动力是那顶变了色的老黄军帽，戴着它就等于和烈士的父亲站在一起，革命的教诲时刻在耳边响起。其次，离不开党组织教育和工会领导帮助，他才从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成长为先进人物，省级劳动模范。那讲话稿写得流畅，他读得顺溜，博得场下一阵阵掌声。
头顶上光环像湖面上的涟漪，越来越多，越来越大，闪耀着，让人看了眼花缭乱。他成了真正的老帽了。
工会主席经常提醒他，万里长征只迈出了第一步，以后的道路还长，要夹起尾巴做人，踏踏实实工作。他心明眼亮，离工人最高荣誉称号――国家“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还有一步之遥。他要发奋图强，不懈努力，继续登攀。
二
使他为难和困惑的，还是个人问题。技术工种三年满师定级，老帽是熟练工种，使力气的活，一年就出师定级，月工资二十八元五角，比学徒工资高出近一倍。一同进厂的小哥们和师姐妹们，先是在一起聚会闹玩，渐渐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成为“一帮一”、“一对红”了。起初诡谲神秘，后来慢慢公开，成双成对进入集体宿舍。老帽不知道他们搞什么名堂。他只知道上班干活，一天几十吨铸件，要清砂去毛，打磨得光光滑滑，检验员检验合格后，再入库进账，转入下道工序。时间荏苒，等他弄明白了，小哥们和师姐妹们是在谈情说爱，筑巢垒窝，建立小家庭时，剩下的女孩子也寥寥无几了。他开始想女人，也想“一帮一”、“一对红”。他搜索目标，寻找猎物。车间记录员小白好像没人帮。他干完活，有意贴近她。小白客客气气，恭恭敬敬，见面就那么几句话。帽师傅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要去领劳保用品，或是去生产科送报表了。她在下逐客令，总不留出机会让他帮助。既然没有时间说话，他就留下纸条。当然是下班后，小白一个人待在办公室的时候。字条写得很简单，晚上请她看电影。里面还夹着一张工农兵影剧院售出的电影票。电影《甜蜜的事业》，寓意明显，针对性强。老帽在影剧院门前一直等到散场，也没见着小白的身影。第二天一早，他来到办公室。小白冲水去了，那张纸条夹着那张电影票，仍然原封不动地放在办公桌上。小白进来了，问他帽师傅有事吗？那声音依然轻柔甜润，可老帽听的不舒服。他问她这字条看了没有？小白像做错事似的，帽师傅对不起，你的生产报表，我没及时报上去。因为，家人给我介绍个男朋友，晚上见面，就走得匆忙。男朋友是部队的，连级干部。她还掏出照片给他看。老帽再呆，也知道小白的用意。打人不打脸，那是婉言谢绝。老帽苦笑笑。四个轱辘一把刀，白大褂红旗飘，时兴吃香。小白有人帮了，老帽也不必操那份闲心。一次挫折，情绪低落。老帽再不像以前趾高气昂，又恢复进厂前的那副龌龊相。
白天的时光好打发，在车间里忙得撒尿都带小跑，不知不觉下班铃就响了。到了夜晚，茫茫长夜就难熬了。上班尽管很累，但他毕竟年轻，精力旺盛。没有女孩子需要“一帮一”、“一对红”，他就独自一人溜达。到田野到河边，跑上一两圈。工会主席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对他十分关心。工会主席找他谈话了。你是劳模，工人学习的榜样，党和人民给了你荣誉，眼睛不能长在额头上，看上不看下。他听不懂，自己还和以前一样，照常上班，照常卖力的干活。工会主席进一步点明，比如个人问题。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哪能不谈对象呢。他听了，激动得流出了热泪。工会主席又说，眼光要放远大些，厂里没有厂外看，城里没有乡下找。你是劳动模范，哪有女孩子不爱先进人物的。放下架子，诚心诚意地去找。他只知道卖力干活，不会社交，更不会谈恋爱。一晃他就三十冒头了，成了老大难。
三
老帽从内心对工会主席感恩戴德，工会主席把一个进厂不久，愚昧无知的青工，一步步培养成为劳动模范，全市赫赫有名的先进人物。再后来又给他介绍对象，组织家庭，真正关心到家了。介绍的对象是城西山里的姑娘，名叫何大凤，初中毕业。文化比他还高点，人长得也漂亮。脸有脸模，身有身材。相亲见面那天，老帽理了发洗了澡，特地穿着工会主席亲手颁发给他的，印着“先进工作者”几个鲜红大字的汗衫。女方家很客气，像接待贵宾般迎接他，还忙着杀鸡宰鹅，置办一桌丰盛的酒席。大凤倒茶递烟忙着不停。看着她颀长丰满的身材，红润靓丽的脸蛋，老帽心里怦怦地跳。论长相大凤不比小白逊色。一个自然健康美，一个化装修饰美，老帽更喜欢前者。吃午饭，大凤很大方地和他坐在一起，好菜不停地往他碗里捡。老帽心里乐滋滋的，第一次感到女人的亲切和温柔。外人看不起“砂黑子”，称咱是又累又脏的“炭头子”，可咱是劳动模范，先进人物，东方不亮西方亮，小白不喜欢，有人喜欢。大凤给老帽重新点燃希望之光。尤其是那天晚上，大凤执意要送他进城，步行二十多里地，一点不觉得累。到了家门口，他又送大凤回乡下。手拉着手，张郎送李郎，直送到大天亮，最后还是搭上顺便车赶回才没迟到。
他及时向工会主席作了汇报，工会主席连声说好。结婚后，工会主席仍然继续关心，给大凤转了城镇户口，安排在家属厂工作。大凤上班的第一天，老帽硬拉着大凤到他车间去参观。搞铸造的，成天与黑砂子打交道，被外人成为“黑砂头”，车间除了铸件，到处是黑砂。黑黝黝一片，连坐的地方都没有，有什么看头？老帽的用意显而易见，是让别人来参观他的老婆。他带着大凤在车间里转悠，哪里的人多到哪里。末了，他还没忘记带着大凤到办公室里坐坐。小白很客气，给大凤倒杯开水，还坐一起聊几句。老帽站在对面，眼光不停地在两人的脸上游弋。看着看着，他那干巴黑黝的脸膛掩饰不住绽出笑容，他的心理得到了平衡。老婆是男人的门面，漂亮的大凤给他罩满光环的头顶，又增添几分艳丽的色彩。参观后，车间哗然，竟然歪曲他的用意，异口同声硬说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老帽很恼火。先进人物，劳动模范，怎能这样贬低？即使如此，我也要用革命的牛粪来滋润这朵鲜花。
老帽精神振奋，满怀信心地向前冲刺。他决不辜负工会主席对他的栽培和期望，一定要实现大跨越，将全国“五一劳动奖章”拿到手，给工会主席脸上增光。
四
就在这信心满满的征程中，企业的大厦轰然倒塌，老帽所在的红星机械厂突然宣布破产。老帽怎么也弄不明白，工厂轰轰烈烈，机器响声不停。陈列馆里摆满奖牌、奖杯、奖品，从市里到全国无所不有。党和国家领导人频频来访参观，那一幅幅巨大的照片，足以说明它的辉煌。在一片赞扬颂歌声中，红星厂竟然资不抵债。他去找工会主席。
工会主席名称没变，位置挪动，从厂工会挪动到市工会。工会主席说，这是改革，市场经济的必然产物。市场竞争，一些企业发展壮大了，一些企业破产倒闭了，正常现象。老帽听不懂，他也不想听懂。他只知企业没了，就没地方出力干活做贡献。没有贡献，那闪亮的“五一劳动奖章”，就没法拿到手。老帽这么简单的问题，却难倒了号称时政理论家的工会主席。工会主席不想解释了，只说眼前吃饭是大事，不挣钱哪有饭吃。还给他介绍了一家干活挣钱的去处。
他兴致勃勃地去报到。一打听才知这是一家私企，老板就是破产红星厂的原厂长赵梦富。赵厂长依然是那么风流潇洒，光彩照人，依然是那么飘逸儒雅，平易近人。见了老帽老远就将手伸了出来，比在红星厂时更客气。劳动模范，先进人物，能屈驾来这个小厂工作，赵某不胜荣幸。你是具有号召力的人。我不但给你荣誉，还要给你实惠，我有这个权力。赵厂长，不，应该称他赵老板，显得十分激动，从他颤抖的手老帽能感觉到。不过，老帽听了这话有点别扭，心里感到不舒服。以前听惯了党和人民，现在却变成了个人。红星厂老早就有传闻，说赵厂长坐在老共的位置上，可想的干的都是私活，一心梦想着自己发大财。终于有这么一天，国家的企业垮了，他家的小厂发了。老帽很愤慨。赵老板热情万分，老帽抹不去面子。人家嚷着进堂屋，你总不能扯着脖子往驴坊里钻吧。应该识些抬举。
老帽仍干他的老本行清砂工。不过，工作方式有很大变化。不需要手拿着喷枪，与飞砂扬尘打交道。全是机械自动化，封闭式操作。人坐在操作间，按按电钮，黑砂毛糙的铸件，从里面走一趟就变了样，变得光亮圆滑。上班的第一天，赵老板还举行盛大的欢迎仪式。厂大门挑起“欢迎下岗劳模来厂就业”的横幅标语，全厂职工站在马路两旁，像迎接贵宾列队欢迎。省、市十数家媒体记者，争相给他拍照。他在赵老板的陪同下，缓缓走进厂区，走进工作间，按动自动清砂线的电钮。机器轰鸣，铸件翻滚。掌声、鲜花，热浪般一阵阵扑面而来。老帽从来没经过这样的场面，他激动感慨陶醉了。以前出去做报告，很简洁，场所不定，有在会场，有在车间，有在工地，随时随地，去繁就简不拘形式。这样盛大隆重，他还是第一遭，受宠若惊。第二天，市报纸头版刊出巨幅照片，赵梦富高大魁梧，风度翩翩。老帽只露半个身子，至于长得什么模样，天知道。赵老板成了解决下岗职工再就业，回报社会的公益大使，一夜间冒红的新闻人物。
一阵激动之后，老帽循规蹈矩，开始正常工作。现代化了，工作轻松，老帽闲暇的时间也多了。闲心生杂念，心眼儿活络开了，“一步之遥”的奋斗目标，他永远不会遗忘。以前为党和人民做工作，做出成绩，社会公认，给予荣誉。现在为老板干活，你干的越多，他钱赚得越大。付出同样的劳动，效果却是两样。
劳模到底怎样做？
五
老帽耐着性子干了半年，收入颇丰。可心里不顺畅，越思越想越觉得不对味儿。有钱难买好心情，这样干下去总会憋成病的。他决定辞职，就在他准备离开赵老板的时候，赵老板的厂子出了大祸。电线老化，赵老板不愿更新，厂区发生了火灾。
机械厂与油打交道，一旦着了火星，可想而知。砰然爆发，熊熊烈焰。那天又凑巧刮起西北风，火借风势，风助火威，一时三刻烧红了半边天。消防车进不去，违章建筑挡住通道。赵老板呼天喊地，我的厂子，我的厂子全完了……围观的工人和居民，远远地站着呆望着，没有一个愿意上前救火。老帽是党员是劳模，受党教育多年，党性和良知再一次呼唤他。党员就是党员，先进就是先进，关键时刻走在普通群众的前列。他没有考虑过多，第一个冲进火场。他背出了保险柜，他扛出了文件箱，他准备再次冲进，却倒在了火场……
老帽的伤势严重，用医学术语说三度烧伤，百分之三十的皮肤受损。他在真空无菌病房住了三个月，度过了危险期。在这期间，除了老婆孩子和亲属，无一外人来看望，更谈不上领导层。老帽很纳闷，冒危抢险，难道不属于英雄行为？论表现，他是高尚的。在熊熊大火面前，别人都无动于衷，麻木不仁，只有他没有考虑个人安危，而是想到如何从大火中抢夺财产，冒死抢救。要是在红星厂，他的事迹早被媒体炒得沸沸扬扬，“一步之遥”有望唾手可得。可现在，同样的举动，同样的表现，无人问津。就在他胡思乱想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主治医生走进来。一向和睦可亲的大夫，神情严肃，一本正经说，二十六号，你的账户无钱了，如果不及时交费，明天就停止用药。口气生硬，毫无商量，转身就走。老帽这才想起，住了这长时间医院，还不知是谁给交的费用。大凤送饭来了，他问起这事。大凤哭了，哭得很伤心。你这是何苦呢？老帽很气愤。咋了，我是共产党员，先进人物，关键时刻我不上谁上。大凤缄默，呆坐一旁以泪洗面。
老婆说这话他能容忍，可赵老板竟然也说这话。在他停药的第三天，赵梦富出现了。赵厂长赵老板和眼前的这个赵梦富判如两人。赵梦富人瘦毛长，灰头诟面，如同大病初愈的病汉。他呆呆地坐在病床前，双手抱着头一言不发。老帽看了很痛心，多么精明强悍风度翩翩的企业家，转眼间变成这副蔫相。他想劝慰几句，可是嘴拙，不知说啥话好，只能跟着长吁短叹。病房里的空气很沉闷，窒息得快让人喘不过气来。大凤说话了，赵老板，药停三天了，医生要赶我们出院了。赵老板，不，现在不是赵老板了，赵梦富猛然间冒出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人算不如天算，这是命。娘老子咋给起这个破名，犯天相了。老帽听不懂，直愣愣望着他，天灾与人名啥关系。王百旦不照样当市长？前两天正准备办财险，一笔货款没到账，耽搁了，就出这大的灾难……赵梦富痴呆了，就像祥林嫂的毛毛被狼叼走了那样，絮絮叨叨。厂子没了，要那文件箱有啥用？保险柜里那笔迟到的货款二十万，是你抢出来的，又用在你身上。我成了穷光蛋，身无分文……祥林嫂没哭，赵梦富哭了。男人有泪不轻弹，老帽心里酸楚楚的。大凤嘴张张想说话，老帽抢接了话头，这就出院，回家养伤。
六
老帽成了名副其实的“老帽”，一年四季头顶上都离不开那顶老黄军帽。原因是他的脑壳变成了瘌痢头，需要黄军帽遮丑。先进人物嘛，要注意个人形象，不能随意玷污这个光荣称号。尽管那些光荣称号早已被人遗忘，头上的光环失去亮泽，但他仍觉得说话做事，身后都有一把无形的尺子，在衡量规范他的行为。
老帽再不愿去私企工作了。在那里出力流汗是为老板挣钱，英雄行为变成无人问津。老板――工人，你干活我付钱，赤裸裸的买卖交易。人是需要精神的，他认这个老理。每天他照常早起，把工人新村的马路清扫一遍，公厕冲洗得干干净净。这是公益劳动，他乐意，几十年如一日。一个人做一件好事并不难，难的是做一辈子好事。这句话他铭记在心，溶化在血液里。以前公益劳动习以为常，现在人们都用异常的眼光望着他。终有一天，隔壁的刘师娘说话了。老帽，马路公厕少惦记着，民以食为天，男子汉要撑门楼子，养家糊口过日子要紧。师娘提个醒，老帽这才注意到，工人新村里的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们，一个个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技术的，去南方挣大钱。无本事的，就近摆个地摊。砸白铁、配钥匙、修自行车或是烘山芋、炸臭干、做油饼什么的，人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大凤也加入他们一帮儿。不过，不是摆地摊，而是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骑着小木兰去一家娱乐中心工作，不然，小锅真的吊在二梁上了。
老帽意识到自己不光是劳模，先进人物，同时也是丈夫父亲，男子汉是家庭的顶梁柱，要养家糊口。两者之间，老帽怎么也找不到正确的坐标，统筹兼顾。既要有社会效应，又有个人收入，更不能有损先进人物的光辉形象。当然“一步之遥”，他是终生不会放弃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老帽终于谋到这样一份合适的工作。据他对外声称，工作单位是啄木鸟环保公司，具体工作嘛，顾名思义，啄木鸟行动。做环境保护工作，越卖力越苦干，社会贡献就越大，经济效益也会跟着上去。苦干三年五载，“一步之遥”有可能实现。
人逢喜事精神爽。老帽有了好去处一反过去蔫样，精神抖擞。每天他照样把马路公厕清扫得干干净净，然后穿着干净整洁的工作服，头上自然少不了那顶老黄军帽，推着有年头但保养较好的凤凰牌自行车，有意在村里转上一圈。逢人便老远就打招呼，我上班去了。这年头有班上就好。到了啥年头，是金子终会发光的。工友们都为老帽喜庆祝贺。老帽趾高气昂一年，既没见他捧回奖状，也没听说得到红包，等来的却是法院一张传票――老婆提出离婚了。据消息灵通人士透露，大凤傍上一位南方大款，去广州享清福了。
老帽又一次陷入窘境。这是咋了？堂堂的劳动模范、先进人物，连老婆都留不住，跟野汉子跑了，丢人啊，丢死人了。他关起门睡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管四邻如何劝说，他就是想不开。以前先进人物香饽饽，到哪儿都受人尊重。尽管自己长相寒碜些，被人称作“砂黑子”，照样有鲜花愿意插在牛粪上。漂漂亮亮的大姑娘爱他的不是人，而是头上那一道道光环，一串串荣誉称号。现在好了，先进人物的老婆跟人跑了。如今社会就不需要先进人物？那些老板不就是有几个臭钱。钱多了，就吃喝嫖赌，玩小姐，包二奶，伤风败俗，社会风气全让这些人败坏了。现在的女人也发贱，越坏的男人越去爱。人家明明有老婆有孩子，和和美美的小家庭。她偏要硬歪屁股凑上去，插一脚，搅散了人家，自己好填房，搅不散人家，甘愿做小，当“二奶”、“三奶”，甚至当“斜腿子”，邪风压倒了正气。老帽不思不想还好，躺在床上将听到看到的，小电影过一遍，他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老丈母娘带着小姨子来看望他了。丈母娘是个干净利落的农村老太太，不识字却识理。进门就骂大凤是个狐狸精，跟着老帽日子是清苦些，可图的是忠厚老实。居家过日子，就得找这样的男人可靠。小凤抱怨姐姐不讲良心。当初嫁给先进人物，才转了户口，才有了工作，吃起国家供应粮，拿着固定工资。姐姐成了城里人，全家都沾上光。老帽听得顺耳，心里稍加宽慰。自娶了大凤，老帽没少去乡下。一个女婿半个儿，一有时间他就去丈母娘家做力气活。春种秋收，技术活做不来，打粗的下手活他包了。凭着一把蛮力气，把农家活儿做得有鼻子有眼。大凤是美人坯子，好花需要绿叶配，对穿戴讲究，手头自然紧些。老帽就将厂里发放的奖金和夜餐补助费省下来，给丈母娘买些油盐酱醋，给小姨子带块布料。小凤很羡慕，说大凤命好，嫁到城里享清福。小凤比大凤小五岁，她也想进城享清福。可她命不好，虽嫁给了城里的男人，户口没解决，工作就更不用谈了。乡下人矮一等，常遭打骂，最后还是被人一脚给蹬了。转了一圈，又回到乡下伺弄泥巴蛋。事后，她总结经验，如果嫁给像老帽那样的人，她的生活就会是另一番天地。
老帽家三间平房，脏乱得插不下脚。小凤又抱怨她姐，这哪像过日子的女人。说着就动手拾掇起来。小凤干事麻利，经她手一收拾，家就变了样，看着也舒服了。厨艺也不孬，饭菜做的有滋有味。老帽呆愣望着，他不理解，一胞姊妹咋就是两种人呢？孩子拽住小姨的手不让走，小凤说，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七
小凤说话算数，十天半月就来城里一趟，给老帽洗衣洗被，缝缝补补。小姨子看姐夫，时间长了，四邻就有了闲言碎语。老帽是先进人物，一贯注意影响，就叫小凤甭来了，来长了于他不利。小凤一听这话来火了，第一次冲着姐夫骂。你当你是谁了？先进人物、劳动模范过去吃香，现在狗屁不是。你那点猫腻我还能不知道，什么啄木鸟行动？都是骗人的。你是拾破烂的叫花子，破烂王。老帽脸一阵红一阵青，他的老底被人发现揭穿了。他其实是在垃圾场里捡破烂，把废塑料、废金属、废电池，有害的废物分捡出，分门别类，能卖的就卖，不能卖的再特殊处理。走到这一步也是生活所逼的。为了不给先进人物、劳动模范称号抹黑，他编造了谎话，掩人耳目，最终还是被小凤识破了。老帽忙把门关上，小祖宗别嚷了，让工友们知道了，咱还有啥脸面见人了！小凤说，不偷不抢有啥丢人的？老帽说，咱不是普通人，是先进人物。小凤说，先进人物也是人，也要吃饭睡觉，娶妻生子。小凤咄咄逼人。我姐走了，你这个先进人物就打算光棍一辈子？
老帽呆愣了。小凤话句句实在，说到他的心坎上。他也是人，这么多年他活得太累了。自企业破产，他就英雄无用武之地。就像浮萍漂到哪里都扎不下根。不是不愿扎，而是不容他扎。先进人物这副门脸儿，人家不要，使一把笨力气的人太多了。有时他自问，他这个先进人物、劳动模范，真的被时代淘汰了？工作无着落，家庭也破裂了。大凤先前是半夜三更回家，后来整夜整夜不归，再后来十天半月见不着她的面。老帽说，这样不好，对家庭对孩子都不利，尤其是他这样头顶红帽子的时代名人。大凤把手一伸，大名人拿钱来，给老婆买件时尚衣服。老帽张口结舌，无话对答。现在人变得就这么现实。
小凤说，别再折磨自己了，我在乡下承包一片果园，外带几百亩山地。哪儿缺人手，你有力气，你在那里会有一番作为的。老帽听不懂，乡下人都往城里跑，他这个城里人反倒去乡下了。他没有想过，也从来不敢想。何况这座城市曾给他很大的荣誉，他要为这座城市不懈地努力工作，回报市民。小凤忍不住扑上前，紧紧抱住老帽的后腰。你难道真是榆木脑袋？工厂不要你了，姐姐不要你了，这座城市也不需要你了。可我需要你，还有那片果园和几百亩山地。你付出一份劳动，它就会给你一份回报。人不可靠，只有土地不会欺负蒙骗，每一个善良诚实的人。小凤说得很激动。老帽感到她的胸脯在剧烈地跳动，两只手就像抓车的钢爪越勒越紧。他想挣脱，却无能为力。他不知道一个女人究竟有多大的力气。小凤一步步把他推到床边，突然松手了。她慢慢地解开自己的衣钮，脱去了外衣，再脱去了衬衫，露出了白皙丰满的酥胸。她躺到床上，紧闭着双眼……
老帽惊呆了，一双眼直愣愣地望着她，不知所措。他瞬间变成两个人，一个是劳动模范、先进人物的老帽；一个是活生生人的老帽。他有着丰富的情感和正常人需要的性欲，但他身后又有一把无形的尺子在随时衡量制约他。他不愿让人背后议论，姐夫和小姨子有一腿那样不堪入耳的话。他要保持名声和晚节，不能去丝毫玷污那些过去曾经有过的荣誉，和阻碍正在努力争取的“一步之遥”。可是，他毕竟是个人，是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两个老帽在拼命地撕挣。时间在一分一秒中度过。小凤眼泪从眼眶里涌出，顺着面庞静静地流淌。她在忍受着一个女人的耻辱，她在用真情实感呼唤着爱的回应，她干枯的心田渴望及早得到爱情雨露滋润。巨大的诱惑和强烈的需求，最终使他冲破防线。他抹下老黄军帽，紧紧地攥在手中，又重重地摔在地上，他顾不了那么多了，猛扑了上去……
老帽考虑再三，仍没忘记向工会主席汇报，征求他的意见。工会主席已经退居二线，住在市委大院豪华干部楼里。听说老帽要去乡下，满口赞成。农村是广阔天地，在那里大（下转第1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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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作为。工会主席还说，自己退休了，将来也有一个好去处走走，爬山钓鱼，天然氧吧，过过世外桃源的生活。工会主席的话不会错，他坚信不移。有他的支持，老帽定了心。
老帽去乡下了，他又拿出当年争先进当劳模的干劲，日夜吃住在山上。一份汗水，一份收获。荒山绿化了，果园丰收了，收入自然也很可观。可老帽心里不顺溜。自己富裕了，日子好过了，说到底那都是为自己。他没忘记自己是劳动模范、先进人物，还有“一步之遥”。帮助大家，集体致富，自己有一份责任。他把想法告诉小凤，小凤说他三天饱饭撑的，又想穷折腾了。要多想想下岗那几年，谁为你着想了。各人自扫门前雪，把自个小家顾好了才是正道。老帽坚持自己的意见，要拿出一部分钱，支援乡亲，帮助乡亲。小凤不得不拿出家主的权威。我是承包者，你只是入赘上门的女婿，一切我说了算。
胳臂拧不过大腿，老帽又一次陷入苦闷和无奈中。工会主席不请自来，旅行袋里装着洗盥用具和洗换衣服，看样儿他要在这里住一阵儿了。融入大自然，享受大自然。老帽要汇报，想谈谈自己的思想。工会主席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自己退休了。再说，你当农民了，也不归市工会管。他现在是享受生活，延年益寿。
老帽不灰心，他相信只要坚持不懈，永远追求，会找到自己的位置和准心，会到达“一步之遥”的彼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