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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表哥看参地的老刘头病了,表哥嘱咐我给他送点药过去。我去后,见老刘头躺在土炕上无精打采的样子,赶紧给他倒水拿药。老刘头很感激地冲我招手,我走过去,坐到炕头上,和他说些闲话。这老头外号叫刘大枪,很干净,屋子里各种家具物品都很整齐,小土炕烧的也很暖和。吃完药,我让他躺下睡一觉,就动手给他做饭。我对付了几个菜,又打开一瓶酒,等他醒来。
  太阳偏西的时候老刘头醒了,他穿鞋下地,到院子里走了走,看起来精神不错。回来后我们一起喝酒,他对我的手艺赞不绝口。后来我们热了,就敞开怀,我看到老刘头胸前的四五处刀疤,很惊讶,问起原因,他说他以前当过“中央军”,打过鬼子。我嘲弄他说,“中央军”爱投降,你莫不是当伪军吧?他听后一脸苦笑,给我讲了这样的故事。
  
  那是一个很温暖的下午,炮声在远方轰鸣,天空有无数的云朵在逃窜。刘大枪躲在人群后面,不敢正视长官的眼睛。长官拎着马鞭在点名,从前排逐个点过来。要是刘大枪稳稳地站好也就没事儿了,但刘大枪很害怕,他见过的死人太多,也曾经狂奔在枪林弹雨中,死神摸过他那三棱四扁的光头后,觉得不中意。刘大枪被死神摸过之后,不像有些人那样似乎从此有了强大靠山突然胆大包天,而是变得非常胆怯。
  刘大枪偷偷把腿弯下去,把头藏在站在前排的小马的肩背后。长官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竟然被队伍中突然出现的空隙所吸引,他径直走过来,用马鞭敲了敲刘大枪的钢盔。刘大枪心神俱碎,耷拉下脑袋佝偻着腰,走出队列,如丧考妣地站到了队伍的对面。
  长官伸出3个手指头,比画了半天,一排人进入了已挖好半个多月的阵地。长官的碉堡归了排长,排长把机枪手李老歪和副射手小马安排到里面。小马被选中完全是因为刘大枪的缘故,他恶狠狠地盯着刘大枪,恨不得扑上去一把将他掐死才解气。
  长官派了一班人,将所有的好枪和弹药都送了上来。长官偷偷对排长说,让你们坚守3天那是瞎扯蛋,但是30个小时是必须要坚持的,否则军法从事。
  上了阵地后,排长对弟兄们说,长官让我们坚持3天,我们就坚持3天,3天后鬼子来不来都算完成任务,后天这个时候咱们就可以撒丫子了。
  李老歪说,排长你错了,应该是大后天。
  排长说,有病吧你,今天也算一天。
  阵地上静悄悄的,排长仰躺在战壕里,朝天发着呆。刘大枪突然想起一件事,问排长:你说长官他们把手榴弹子弹都留给我们,万一碰上鬼子怎么办?排长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把脸对着天空,说,你以为他们能碰上吗?你没看到他们一直朝西去了?
  刘大枪猛地坐起身,大叫,跑了跑了,把咱们弟兄撂这儿等死了。
  排长用盒子炮冲刘大枪比画了一下,吓得刘大枪赶紧趴在自己的那杆大枪上。
  队伍里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刘大枪擅长拼刺刀,他的名字是拼刺刀拼出来的,没人知道刘大枪最擅长的是开小差。每次遇到硬仗恶仗,刘大枪都凭借着自己的运气,杀开一条血路,逃之夭夭。他脱离战场后并不走远,只是游移在战场周围,等待战局的结果。当年的刘大枪好吃懒做,除去当兵,没有任何出路。
  阵地的前面是一个很陡很长的坡地,没有人能够一口气冲上来。这位置是长官请一位四眼高人选定的,据说那人上过日本的什么士官学校,很神秘,很有来头。
  中午时分,第一发六零炮的炮弹�进斜坡中,轰的一声巨响,掀起老高一束尘土。一轮简单的炮击之后,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炸药味道,有些像城里的大作坊开业。大家把身子用力往地面上贴,地面当然不会裂开缝让人躲进去,但地面有炮弹炸出的坑,有经验的人就滚进坑里,果然就安全了许多。
  老兵怕号,新兵怕炮。两个新兵终于按捺不住,惊恐万状地跳起来向阵地两侧跑,他们从弟兄们的身上窜过去,在歪把子机枪的弹雨里狂奔,终于摔倒在地上不动了。
  排长探出头看了看,高声喊,上来了,上来了。有经验的老兵开始反击,没经验的新兵只管向战壕外甩着手榴弹。不一会工夫,鬼子就撤了。鬼子官很聪明,他当然也看出地形不利,不想让士兵白送死。鬼子官用望远镜看了看这个阵地,觉得没什么意思,不值得耽搁时间。他命令炮火把机枪碉堡敲翻后,留下几个老兵和一小队新兵进行实战演练,自己率大队人马扬长而去。
  李老歪从坍塌掉的碉堡里爬出来,竟然晕头转向地站起身子,踩着一根冒着青烟的木头,往战壕上迈。刘大枪偶尔探一下头,一颗子弹铮地打中他的头盔边缘,不知弹到哪里去了,接着李老歪就仰倒下来,鬼子的枪法是子弹喂出来的。李老歪倒下的时候,浑身是血的小马刚好从乱木堆的空隙中爬出来,小马被李老歪砸中后,立刻奄奄一息。
  接下来,鬼子们的攻击搞得守军很疲惫。对面的机关枪非常准确,大家谁也不敢伸头。秋风习习,从附近的玉米地飘来的阵阵清香,依然可以从浓烈的硝烟味儿中辨别得出。阵地上的人们早就惊恐地忘记了饥饿。战壕里到处堆放着手榴弹,他们不停地放枪,不停地投掷,紧紧贴在壕沟里不停地颤抖。
  鬼子们渐渐失去耐性,他们经过不到两个小时的实战,没人再认为自己是个刚打过几次小仗的新兵。面对绵软的对手,所有的鬼子豪气勃发,他们把机关枪丢到一边,端着枪呈扇面排开,嗷嗷叫喊着冲了上来。
  鬼子们疯了,守军们傻了。守卫者们只是惊恐地哭喊着,在战壕中窜来窜去,竟然没有一个向后方逃走的。一个弟兄将一颗手榴弹扔到排长脚下,排长妈呀一声扑倒在地,顿时被炸起的泥土覆盖起来。
  阵地上乱成一团,偶有几个探出身子的弟兄,立刻被鬼子的子弹放倒在战壕上。刘大枪一边不停地嘟囔着俺的娘啊完了完了,一边趴在战壕里摸着手榴弹一个劲地向外扔。
  等刘大枪再也摸不到手榴弹的时候,突然想起来,最后一颗应该留给自己才对,心疼得几乎要跳起来。刘大枪见识过鬼子刺刀的厉害,也见识过鬼子虐俘时的残忍。他趴在地上,等待如林的刺刀冲过来,他仿佛感觉到刺刀入体时的疼痛,禁不住大声嚎叫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刘大枪翻过身来。阵地上无声无息,一只鹰不怀好意地在他的头顶上盘旋,先前逃走的云朵三三两两地聚拢过来,望着阵地上的烟尘发呆。
  排长从土里钻出来,吐了半天口水。阵地上零零星星还有几个人,也都摇摇晃晃地坐起来。排长拉起刘大枪往战壕上爬。坡地上的鬼子们横七竖八地躺着,他们奋勇冲到战壕前的时候,连闪避或者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面对噼里啪啦的射击和漫天飞舞的手榴弹,只好集体玉碎。
  刘大枪用枪瞄准一个还在抽搐的鬼子正要搂火,忽听有人喊,长官回来了。长官之所以率大队人马与死里逃生的阻击排会合,原因是鬼子果然耍了花样,已经穿插到后方,并从西面包抄过来。东面和北面都是鬼子的地盘,只有向南跑,但南面有大河拦路,大家慌不择路,只好重新回到阵地上。没有弹药,也没有干粮和水。刘大枪看着长官一筹莫展的模样,心里直打鼓。
  果然,夕阳西下的时候,长官开始和大伙儿商量:投降当伪军如何,愿意跟着的举手,不愿意的也不勉强,自己跑路。
  没有人举手,也没有人敢说不愿意。排长悄悄地捅了刘大枪一下,两个人偷偷地挪出阵地,沿着先前鬼子进攻的方向往山下移动。溜出去没多远,排长一脚踩在那个半死的鬼子身上,鬼子嗷的一声坐起来,惊动了阵地上的长官。长官见居然有人敢扰乱军心,勃然大怒,下令开枪射击。刘大枪狠狠地踢了那鬼子一脚,拉起崴伤踝骨的排长,在杂乱的枪声里,落荒而去。
  刘大枪拖着排长跑出射程之外,回头看了看,见没人追赶。他们爬上一个山丘,坐下来休息。两人商量了一阵子,也没商量出什么去处。排长说管他娘的,拼了一整天的命,先睡一觉再说。
  他俩迷迷糊糊刚睡着,就被一阵动静闹醒了。睁开惺忪的睡眼,发现被几杆枪围了起来。两人正欲举手,猛然发现原来是七八个不太熟悉的本部弟兄。
  他们说,我们也不想当伪军,我们趁追击你俩的时候,也他奶奶的跑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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