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拉马尔文:赛珍珠的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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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万伟 译)

  

  赛珍珠(Pearl Buck)将近80岁的时候,心中一直想的是回到中国一趟。在1970年代早期,这个因为中国背景的小说而获得诺贝尔奖的美国作家赛珍珠已经有将近40年没有踏上中国的土地了,在这期间中国经历了日本侵略,内战,和共产党的胜利。

  赛珍珠1892年出生在西弗吉尼亚,当时她的传教士父母在家休假。尽管生于美国,但中国是她的第二故乡,是她成长,第一次结婚和撰写代表作《大地》(The Good Earth(1931))的地方。汉语是她的第一语言,她用英语写下来之前往往先在心里用中文酝酿一番。中国提供了她的70多本著作的素材,不仅有小说,还有戏剧,短篇小说,童话故事,父母的传记,随笔,诗歌等。中国激发了她的慈善事业。她的父母,两个兄弟,两个姐妹都埋葬在那里。

  赛珍珠在1954年写的充满深情的描写早年生活的《自传》(My Several Worlds)中回忆说“我成长在双重的世界,一个是父母的狭小、纯洁的长老会信徒的世界,一个是巨大、充满爱的、不那么干净的中国人世界。当我生活在中国人世界里时,我是中国人,说话,做事、吃饭、思想、情感和中国人一模一样。”

  在中国人世界里,这个黄头发,蓝眼睛的姑娘珀尔-赛登斯特里克(Pearl Sydenstricker)在村里到处逛,去邻居家里玩,吃母亲禁止她吃的东西,把她发现的别人扔在山坡上的死孩子埋起来,(她带一个削得尖利的棍棒赶走吃幼小尸体的狗)。1900年为了躲避义和团运动,在这场运动中很多的传教士被杀,她们全家逃亡。但是她回忆说童年是非常快乐的,严厉的,虔诚的父亲总是不在家,母亲常常为生活在异国他乡闷闷不乐。长大成人后,她在1920年到1933年在南京大学教英语。(1927年当外国人再次遭到攻击的时候,她被迫离开一年)在这些年里,她和中国的高级知识分子交往甚密,著名的浪漫主义诗人徐志摩是她的好朋友,有些人还认为他们之间有恋情。

  1934年赛珍珠回到美国,认为她很快就要返回中国,但是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和结婚17年的丈夫约翰.洛辛.布克(John Lossing Buck)离婚,当天在雷诺(Reno)嫁给了她的出版商理查德•华尔舍(Richard Walsh),这在当时引起众人的非议。她的新婚以及想保持和智力严重障碍的在新泽西特殊教育学院上学的女儿卡罗尔(Carol)的亲密关系的愿望让赛珍珠决定到宾西法尼亚珍珠县的开阔的农场定居。1949年共产党在中国取得胜利后,美国人根本不可能访问中国。但是1971年乒乓外交开始的中美关系的解冻让她看到希望,幻想不仅可能被允许返回中国,而且还会受到欢迎。

  因为中国美国当时还没有建立正式的外交关系,她就给认为能够帮助她搞到访问中国的邀请函的任何人写信,包括尼克松总统。1972年5月,她终于收到中国政府通过前国务院官员转交的回信:

  亲爱的赛珍珠女士:

  来信收悉。

  考虑到长期以来您在著作里采取歪曲、攻击、漫骂新中国及其领导人的态度的事实,我被授权告诉您我们无法答应您访问中国的请求。

  您的忠诚的,

  二秘H. L. Yuan

  赛珍珠惊讶地目瞪口呆。

  她写到“信,那封信就像写字台下移动的蛇,一条毒蛇在威胁我,拒绝我返回生活了多年的地方,它不是一封信,而是对我的攻击。残暴的,无知的,不说真话的攻击。”

  这封信确实如她所说。赛珍珠花费一生的大部分时间写中国的事情,传播中国文化,支持与中国有关的事业,大部分因为她是“感到震惊和压抑当她发现美国人对中国几乎完全无知,也没有了解这个古老和伟大的国家更多东西的愿望,在未来可能对我们国家和人民的影响可能比任何别的国家都大。”

  她最著名的小说《大地》是1931年和1932年的最佳畅销书,1932年获得普利策奖,1937年被改编成好莱坞电影引起轰动。该书为她在1938年瑞典科学院颁发给她诺贝尔文学奖发挥了重要作用。让她成为获此殊荣的第一个美国女性。该书在美国影响力非常大,以致于有些学者引用该书来支持1943年驱除“排华法案”(the Chinese Exclusion Act),该法案实际上自1882年以来禁止所有中国人移民美国。

  有的学者走的甚至更远,声称赛珍珠的著作改变了美国人在二战前对中国人的看法,因此美国人迫切希望支持中国抗击日本的侵略。正如中国学者康廖(Kang Liao)1997年指出的那样,赛珍珠“通过文学作品单枪匹马改变了美国人对中国人的歪曲认识。中国人不再被看作廉价,肮脏,可笑的苦力,或者偷偷摸摸的,邪恶堕落的,阴险狡诈的魔鬼。大部分中国人在文学作品中第一次被看作诚实,善良,生活俭朴,工作勤奋,敬畏神灵的农民,和美国农民没有什么不同。”1992年,历史学家小詹姆•斯托马斯(James C. Thomson Jr)称赛珍珠为“自从13世纪马可•波罗(Marco Polo)以来西方描写中国最有影响力的西方作家。”

  虽然赛珍珠是个精通中西方经典的知识分子,她拿起笔来采用的是大众化的途径,这个途径是非常成功的,尽管她因而遭到文学精英的嘲笑,许多人认为她的作品缺乏文体风格上的细腻和巧妙,讽刺的力量,过分强调道德说教,更重要的是,太受大众的欢迎,因而不适合被授予诺贝尔奖。在她之后11年获奖的威廉•福克纳(William Faulkner)曾经给朋友写信说他宁愿不获奖也不愿意和“中国珍珠夫人”(Mrs. Chinahand Buck)为伍。

  赛珍珠的写作简练,形象,充满说服力的细节描写和细微的观察让她的人物栩栩如生。有的学者把她的风格和圣经的风格相提并论。她在传教士父亲的认真辅导下仔细研读圣经。有的学者注意到她的叙述弧线和她非常喜爱的中国古典小说的风格类似。她的散文有时候看起来矫揉造作不自然,但是这很可能是本能的从汉语直接翻译成英语的结果。不管怎么说,表达了她的人物内心的语言普遍性意识。

  我第一次阅读《大地》(The Good Earth)是在1980年代,当时我是隐居的修女开办的女子中学二年级的学生。该书至少按我们的标准是引人入胜,充满悬念和奇遇的,很快就被农民王龙(Wang Lung)和他的大脚老婆阿兰(O-lan)的战争所吸引。她的生活就是从“大地”中挣扎着维持生活。自然灾害接连不断袭击他们,但是没有一个灾害的破坏性抵得上最后发财的副产品贪婪,欲望,无所事事。在学校里,我的最好的一个朋友不久就被戏称为阿兰,因为她的9号鞋,以及我们用来形容喜欢和男孩子勾搭的女生莲花小妾(concubine Lotus)的名称。

  在我看《大地》之前,对中国了解很少,但是该书把这个国家活生生带到我的眼前,让我想了解更多。几年后大学毕业,我在酒吧找到工作,积攒了足够的钱要到中国旅行一次。

  阿兰和另外一个来自《大地》班上的好朋友。一件事接着另外一件事。我断断续续在中国生活了好多年,学汉语,工作,写作,最后嫁给了一个中国人。

  赛珍珠除了写书影响像我这样的人外,还做了很多别的事情。她利用自己的社会地位和声望为30年代和40年代中国战争蹂躏的灾民募捐,反对美国表现出来的种族偏见,推动两国文化的相互了解。她公开反对美国在1949年共产党取得胜利后孤立中国的决定,警告说中国“决不可能有一丝一毫的可能”让台湾独立。

  在此之前,她在诺贝尔奖获奖感言中热情称赞中国小说,指出世界任何地方的受过教育的人都应该看看《红楼梦》和《三国演义》等中国经典。为了实现这个愿望,她花费5年的时间把流传几百年的小说《水浒传》翻译成英文。该书曾是毛泽东最喜欢的小说之一,1933年译文出版,书名为《四海之内皆兄弟》(All Men Are Brothers)。由于对所谓的美亚混血孩子(Amerasian children)她自己创造的词)被认为是不适合领养的说法感到生气,她自己在1949年成立了美国第一个国际的和不同种族的儿童领养机构“欢迎之家”(Welcome House),这个组织到今天为止仍然欣欣向荣,成为赛珍珠国际组织的一部分。她自己也领养了7个孩子。她还积极参与美国社会进步事业,尤其是争取妇女和黑人的平等权利。所有这些社会活动为她带来的声誉也带来了批评,因为联邦调查局局长胡佛(J. Edgar Hoover)怀疑她是共产党同情者,一份关于她的FBI文件就达300页之多。

  中国政府从来没有这样的怀疑。政府官员知道赛珍珠反对共产主义认为它是外来的哲学在中国根本不能存在。中国共产党在大陆取得胜利仅仅一年后的1950年,一份文学刊物发表了一篇苏联文章的译文,题目是“赛珍珠:旧中国通的破产”(Pearl Buck: An Old China Hand Gone Bankrupt),文中谴责她的家庭背景,和错误的政治观点。她的书从中国的书架上撤下来,她的名字从中国的媒体上消失了,除了1960年短暂的一段时间里几个文学刊物上给她贴上“反动作家”“美帝国主义文化侵略的急先锋”。

  赛珍珠了解这些攻击,但是她显然认为他们只是政治斗争需要,很快这些都会被忘掉。中国政府没有采取宽容立场,就像当尼克松被允许访问的时候那样,可能不是因为对她政治态度的恼火,而是所有政治派别对她的作品的普遍看法。因为赛珍珠对中国的描写是实话实说,不是按照希望的模样来写。她不折不扣的诚实态度让中国的许多知识分子和政治精英感到窝火和尴尬。

  《大地》(The Good Earth)的第一批汉语译者(在30年代和40年代至少有8个不同的译文本)之一在前言中撰写了长文指责她丑化中国,并且巧妙地质问她是否有“白人优越论”偏见。受到广泛尊敬的作家鲁迅更加微妙地责骂,评论说描写中国总是要让中国人写最好。后来的知识分子都附和鲁迅的调子,含沙射影地说描写中国的作品的诺贝尔奖应该授予中国人(比如鲁迅)。

  从1911年到1949年统治中国的国民党政府中的政治人物对《大地》中对饥寒交迫的农民,小老婆,土匪抢劫等的描写恼羞成怒。当米高梅电影公司(MGM)于1934年开始在中国拍摄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时,政府官员决心阻止拍摄任何他们感到尴尬的镜头。按照赛珍珠的说法,他们“指派一个村庄给电影公司,坚持要求女人都穿上干净的衣服,头上插着鲜花。他们也反对电影中出现水牛,他们认为这会让中国看着像中世纪一样落后,他们想用拖拉机替换,虽然这时候在整个中国只有两台拖拉机。”最后,就连这些保存面子的措施也不够,有人---赛珍珠指责政府代表---在摄制组离开中国的时候,焚烧了导演的上海摄影棚,往电影胶片箱子上泼硫酸。电影胶片到了美国后几乎全部拍摄,在1937年终于放映。

  美国批评家早期对赛珍珠的厌恶影响深远,随着赛珍珠多产的作品和拥有的读者越来越多,这些都让美国学术界对这个作家表现出蔑视。也许对她的遗产持批评态度更明显的后果是由于遭到批评界的反对,赛珍珠还没有被列入大学课程学习的作家名单,虽然她一直是中学生阅读书目中常年最受欢迎的作家。在批评家和学者试图让文学宝库中出现更多来自不同背景的作家描写自己文化的时代,美国白人作家对中国的描写显然不能和华人作家如汤婷婷(Maxine Hong Kingston)竞争。正如批评家埃德蒙德•怀特(Edmund White)在1993年纽约时报上说的那样。不过尽管赛珍珠在美国被普遍忽略了,却最终在中国找了家。

  随着中国在过去20年里不断强大和自信,过去的那种敏感逐渐消退。赛珍珠的儿子埃德加•华尔舍(Edgar Walsh)说“共产党对赛珍珠的态度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变,他们现在把她看作中国的朋友,看作一贯对中国人民表示支持的国际友人。”

  赛珍珠的复兴可以追溯到1980年代末期,当时一群中国学者和地方官员意识到赛珍珠著作拥有的思想和经济双重价值。第一个为此努力的人是南京大学教授刘海平(Liu Haiping),现在是国际知名的赛珍珠学者。他解释说“我1984年到美国,见到的每个人都问我关于赛珍珠的事情。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她是谁,我甚至不知道她在我所在的大学教书达12年之久。所以我决定研究她。”

  刘教授对赛珍珠作品中表现出来的对普通中国人生活细节的亲切描写所感动,着迷,而同样的细节曾经让知识分子和官员感到脸面丢尽。(点击此处阅读下一页)

  “我越来越认识到赛珍珠对中国的现实意义。赛珍珠描写的中国社会已经不复存在,但她的作品就像中国文化曾经状态的仓库。”为了解释他的观点,刘教授引用了《大地》前几页的文字,里面描写的是农民王龙结婚那天早上的整个过程。几乎像照片一样精确的描写---他迅速地把辫子编得整整齐齐,而且还在发辫中间编进一条带穗的丝绳,他非常小心不浪费一个叶子,就在他点燃火苗的时候---这是非常有说服力的细节,那个时代的多数中国作家都不会这么写的,因为他们觉得这些都是再平常不过的,或者微不足道的。

  刘教授对赛珍珠决心让美国了解中国和她描写的其他国家如朝鲜,印度,日本的信念所打动。“尤其是现在,中国强大了,民族自豪感和外国人恐怖症不断增加的情况下,我觉得中国意识到其他文化就更加重要。”他说。

  其他学者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1990年末期,《大地》的新中文版和五六部其他小说出版,里面还包括关于她的生平和著作的学术文章。中国大学的有些博士生写关于赛珍珠的博士论文,关于她的作品的人道主义活动的国际学术会议在中国定期举行。

  复兴赛珍珠在中国的声誉的另外一个重要的兴趣来源是她曾经居住过的地方的人士。她从前的住所中最有名的是童年时代的家长江上的一个小城市---镇江,离上海一个小时车程。那里的人把她看作守护神,至少是能够吸引外国人来此观光或投资的最好希望。赛珍珠在这里居住了将近20年,少女和青年时代在这里度过,大部分时间是城市郊外的西式建筑的家庭里。

  1992年,镇江市政府修缮了这个奇迹般经受20世纪动荡战乱岁月的房子,向公众开放,镇江的姊妹城市亚利桑纳州的膝比(Tempe)提供了经济上的资助。2002年,镇江举行纪念赛珍珠诞辰110周年的活动,说服江苏省政府宣布她的故居为历史文物单位。2004年,为赛珍珠建立了纪念碑,甚至以她的名字为城市的公园命名为“珍珠广场”,这和“人民广场”的国家差别明显。

  其他地方也跟随镇江的做法。著名的旅游胜地庐山修缮了赛珍珠夏天在此居住的房子,以及她父亲传教的教堂。她与约翰布克(John Lossing Buck)结婚初期在安徽居住过一段时间,虽然那个伤心的岁月早已过去,但是故居所在的县正计划建立一个赛珍珠博物馆。南京大学早已计划修缮她写作《大地》的小阁楼。

  赛珍珠在中国学术界和基层民众中的复兴最终导致政府对其著作的重新评价。1990年早期的时候,文化部官员拒绝让来自赛珍珠家乡的西弗吉尼亚的美国公共电视网(PBS)到中国拍摄关于她的记录片,但是在1999年,当在美国打拼的中国演员罗燕(Luo Yan)申请拍摄根据赛珍珠的小说《庭院里的女人》(Pavilion of Women)改编的电影时,很容易就被批准了。故事写的是一个婚姻不幸的中国妇女爱上了西方传教士,这个题材并没有引起勃然大怒,制片人被允许在受保护的历史遗址内拍摄。电影吸引了大批观众在中国引起相当的轰动,比在美国的反响强多了。

  从那以后,中国的中央电视台制作了几期关于赛珍珠的记录片和节目,包括去年夏天放映的电视剧,其中赛珍珠的扮演者是美国人罗红玫(Aly Rose),这个演员来演非常合适,她和农民生活在一起学会了流利的汉语。关于赛珍珠的事情经常在全国性的媒体上报道。当著名主持人欧普拉•温弗丽(Oprah Winfrey)在2004年秋天选择《大地》作为她的图书俱乐部开幕时,英文报纸《中国日报》进行了报道,说“赛珍珠现象过去一直争议不断,中国和美国的文学界都拒绝她,但是现在成了东西方文化交流的友好桥梁”。

  遗憾的是,赛珍珠本人无法沿着这座桥梁返回中国看看了,她一辈子都在为这个桥梁而努力。她1973年逝世,距中国政府拒绝她访问的请求不到一年的时间。但是她所受到的儒教思想教育让她从不同的角度看待这个问题。在她过去的几个月里,“当别人问我“你还要回到中国吗?”我回答说“我从来就没有离开中国,我属于中国,我的童年时代,我的少女时代,结了婚之后直到我死都属于中国。”

  

  译自:“The Resurrection of Pearl Buck” by Sheila Melvin

  http://www.wilsoncenter.org/index.cfm?fuseaction=wq.essay&essay_id=1786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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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源:http://www.zhangdahai.com/gongwendaquan/fuliminzhenggongwen/2021/0224/14178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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