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杀机背后的拆迁困局]危情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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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月10日,云南巧家县白鹤滩镇花桥社区便民服务中心,征地补偿协议签约现场。上午9时许,一声巨响,火光闪过,一小朵磨菇云升起。官方事后通报,此次爆炸共造成4死16伤。   就在外界盛传此次爆炸是一女人因不满拆迁而引爆孩子身上的炸药时,官方迅速通报了犯罪嫌疑人的身份:赵登用,作案动机是报复社会,在爆炸中当场死亡。并且强调,此次爆炸与拆迁无关。
  这引发当地村民们更多疑问,“赵登用作为一个外乡在这里打工的年轻人,他跟政府前世无冤,今世无仇,在县城没得一分土地,为啥子要去炸嘛?”
  谜一样的爆炸案背后,是巧家县政府与当地居民在城市发展中一步步积累起来的矛盾。村民王先生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说,如果政府还不及时采取措施解决这些矛盾,往后的事情将更大。
  爆炸
  古代芝蹲了下去,一屁股坐在进入办事大厅的台阶上,背靠着水泥柱子。几秒钟后,离她不到3米远的地方发生了爆炸。她只感觉到一阵热浪猛袭过来,把头带着撞到了背靠的立柱上。醒来后,她发现什么都听不见,耳朵里全是嗡嗡声,裤子全被炸烂了。
  古代芝站起来,转过身去,在几米远处看到了一根肉色的东西。她嘀咕着,这是个什么鬼东西,刚才还没看到。往前走了两步,她发现排在自己身后的熊顺金全身上下都是“肉丝丝”。她把眼睛再次瞄向此前看到的那根东西,她确认,那是人的一条大腿。
  古代芝有些惊怕。她发现自己的身上也都是“肉丝丝”。她赶紧用双手去拨掉沾在身上的东西,一抹下去,便是一片血色。继续往前走,腿部本有残疾的她脚下一软,坐在了地上。这时,她又看见了一只手。在手的边上有两个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官方事后通报,这两名死者分别为冉�和唐天荣。他们和古代芝同属一个村庄――巧家县白鹤滩镇迤博村5组。死因均为爆炸造成内脏破碎损伤。
  爆炸时,邓国英只感觉有一个东西猛地砸向自己的右肩膀,她和背在后背的孙子一起顺势倒在了地上。醒过来时,她隐隐约约听到耳边有孩子的哭声,眼前一片模糊,她没有迅速爬起来,而是拼命地喊着女婿唐天荣的名字,没有人答应。
  事后,唐天荣的大姐唐天春看到弟弟的遗体,他的左手仍拿着那张在排队时领到的号码。“当初女婿要我把孙子给他背,还好我没给,要不然,连外孙子都没了。”邓国英双手按着胸口说。
  邓国英左手撑地,让自己半坐起来,右手努力地揉了揉眼睛。睁开眼时,她看见自己的弟媳妇倒在了已经粉碎的办公桌旁,一身的血。“地上到处都是脏东西,一坨一坨的。”
  冉�的丈夫李维友是最靠近办公桌的人。在他听到爆炸声的同时,面前的办公桌粉碎性地飞向四周。他被冲击波推着往后退了两步,被旁边的一根立柱挡住。他的耳朵随即失去了听觉,只觉得有一坨东西盖到脸上,“湿湿的,好像还有水在脸上从上往下流。”
  李维友恢复知觉后,他还以为只是被电打了。想往前走两步时,他发现腿疼得迈不动。他大喊着妻子冉�的名字,无人应答。
  李维友转过头去,看见此前站在他面前的国土局工作人员胡宗玉,靠在背后的墙上,整个脖子被办公桌碎片卡着,嘴里不断地有血往外冒。事后,胡宗玉在昆明云大医院经抢救无效而死亡。
  古永贵从二楼走下来时,看见办事大厅院子里的人跑来跑去,都在喊着各自亲人的名字。他们的身上也布满了“肉丝丝”。爆炸发生时,他正在二楼签订协议,一声巨响后,楼上的窗户玻璃瞬间粉碎。
  随后,巧家警方封锁服务中心,对当天所有在爆炸现场的近八十名村民进行了询问。
  那个晴热的上午
  5月10日,巧家县是个晴天。早上8时许,李维友吃过早饭,觉得热得不行,就随手脱掉了上衣。不一会儿,他接到媳妇冉�的电话,让他赶紧出门,“我到了,你赶紧过来,大家都来齐了。”
  当天,正是巧家县政府规定的签订房屋征收协议的第一天。5月7日,巧家县县城规划局土地与房屋征收补偿安置指挥部贴出通知,规定了签订协议的最后期限――5月10日至15日。如果未在期限内签订协议,村民们将不能享受到政府给予的优惠安置政策。
  李维友骑着摩托车直奔服务中心。当他赶到时,冉�还一再责怪他手脚慢,来这么晚,人都挤满了。此时,李维友的嫂嫂邓国英正在家中打柴,女婿唐天荣跑过来喊她,“走了,时间到了,还得到街上给娃儿买点东西吃。”
  “好嘛,走了。”邓国英背起1岁零3个月的外孙,和唐天荣一起叫了一辆摩托车往服务中心赶。当他们到服务中心时,时间正好是8时30分许。此时,李维友已经排在了队伍的第一名。
  几乎同时到达服务中心的还有古代芝。“里头只有几个人排队,外头多得很。”古代芝说。
  警方提供的视频显示,8点59分18秒,赵登用走进服务中心。他内上衣穿着一件浅色的武警军衬衣,外套一件深绿色的长袖军装。但左手边的外套被他外翻在左手上,背后能看到一个明显的黑色双肩包。
  赵登用走近服务大厅,站在外面看了几秒钟后,折头往回走。此时,围在服务大厅办公桌前面的只有村民李维友、冉�、高文冲(音)、邓国英和背上的孩子以及女婿唐天荣,另外还有3名国土局的工作人员。
  9点01分42秒,赵登用再次往服务大厅的方向走。这一次,他没有靠近服务大厅,只是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走着,四处张望,左手边的外套仍外翻着。在院子里的围墙边上,三三两两地坐着等签协议的村民。
  9点03分03秒,赵登用消失在监控视频里,直到03分58秒再次出现。这一次,他径直走向了服务大厅。
  9点04分23秒,赵登用站到了服务大厅办公桌前,在监控视频里只能见到其背上的黑色双肩包。与此同时,古代芝和熊顺金也几乎并排地站到了赵登用右手边的斜后方。
  古代芝和熊顺金边说着话,边坐在了台阶上。“我捡了一条命,要是没有坐下去,我现在都没了。”古代芝摇着手说。
  几秒钟后,爆炸发生。视频显示的时间为9点04分39秒。在此过程中,赵登用始终站在靠近办公桌的那个位置。警方慢镜头回放中视频,赵登用右脚有一个往外迈的动作,爆炸瞬间发生。一股黑白混合的烟雾随即充斥着整个镜头。
  嫌犯赵登用
  爆炸后不久,有媒体报道,是一女子因为不满当地政府的拆迁,而引爆了孩子身上的炸药。这名女子被指是死者唐天荣的妻子李发才。
  爆炸案发生两天后,本刊记者在巧家县人民医院的4楼病房见到了李发才。她正在医院照顾住院的妈妈邓国英。李发才不明白,自己为啥莫名其妙地就成了“凶手”。她说,爆炸当天,她根本就不在现场――爆炸案发生3个小时后,李发才得到丈夫已经死在现场的消息。当天晚些时候,巧家县政府派车到四川泸州将在那里打工的李发才接回。
  就在外界传言纷起之时,5月11日,官方迅速通报:犯罪嫌疑人姓名“赵登用”,作案动机是报复社会,在爆炸中当场死亡。官方在通报会上并且特别强调,此次爆炸与拆迁无关。
  资料显示,赵1986年5月30日出生于离巧家县城140多公里的包谷垴乡洼落村张家梁子社。在县城读完高中后,因为家庭贫困,他留在了巧家县城打工。两年前,租住在此次被政府列入拆迁范围的彭子祥家里。在读高中期间,赵登用也曾在此短住过两个月。
  在最近的两年时间里,赵登用一直靠给别人打临工维持家庭生活。今年2月,他曾想找个稳定的工作,于是应聘到巧家县药峰山泉当送水工,做了两天后辞职离开。“他说家里农忙的时候就要请假回去帮忙,我这里不适合他,结算了工钱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药峰山泉雷老板说。
  警方的通报并不能让当地村民信服。房东彭子祥说,赵登用是个非常老实的人,在这里居住的两年时间里,从来不见他跟邻居们吵过架,也未见他和老婆曾建花红过脸。“我从来没见过他赌钱,晚上也不怎么出去,在家里没事就用手机放歌给老婆孩子听。”邻居宋国发说,“平时不怎么爱说话,都是问一句就答一句,从来不多说。”
  赵登用另一邻居陆安辉说,他是最没有可能去炸政府的人。“他在村里没有朋友,也没有亲戚,他干嘛要去炸?”接受本刊采访的至少20位当地居民,无一不认为赵登用“是个替死鬼”。“没得一分子土地,跟拆迁没有一点子利益关系,哪个会去炸?”
  不过,本刊记者调查得知,在去年的12月7日,赵登用曾有过一次违法记录。赵登用因为在工地上干活比较勤快,招致其他工友的不满,双方发生肢体冲突。最后,赵登用被行政拘留3天。
  巧家警方公布了认为是赵登用厌世的证据。2010年5月2日,他在其QQ空间写下:“这人啊,上网时间越来越少了,社会之残酷越来越让我要爆乱了。我不知道在我实在混不走(下去)的时后(候)会有多少人死于我的手下。不是能力决定一切,而是社会背景决定一切,难道这社会不会乱吗。”
  警方提供的另一个赵写于高中读书时的日记如此描述自己:“以前的人生路走歪了,心灵上存在缺陷,有时心理想了极端,思想上有了不健康的想法,但毕竟自己还是挺过来了。其实,在欺负背后,更多的人还是虚(帮)自己的,也有人看上自己,可自己不加珍惜,用无礼的语言把别人支开。”
  除此之外,警方还提供了一份赵登用妻子不知何时写下的日记。曾建花这样描述:“我和他有一点和(合)不来了,我不知道这几天是这(怎)么了,就像心里发现有一种痛死在心里,儿(而)这种痛让我想起就会伤心。”
  警方称,这个他就是指赵登用,从字里行间的描述可看出,他们的夫妻关系已开始破裂。但曾建花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说,她和赵登用的感情一直都很好,且在一年半前生下儿子。她已记不得什么时候写下过上面这篇日记。
  “他怎么也不可能去做那种事的。”曾建花肯定地说。
  爆炸案当天,早上7时许,赵登用的工友赵登红来到巧家县城红卫街中街找临活干。“这里就像个劳务市场,大家都在这等活做,赵登用也经常来这里等。”赵登红说,“他有摩托车,没有临活干了,就用车子载载客。”
  赵登红远远地就看到赵登用半躺在自己停在路边的摩托车上。他走过去,跳上了赵登用的摩托车的后座。当时,赵登红并没有看到赵登用背了双肩包,也没有见他穿深绿色军装外套。曾建花在接受本刊采访时强调,他们家里从来就没有双肩包。
  赵登用假装要把赵登红推下车去:“你老是坐我的车干嘛,下去,不给你坐。”赵登红并没有从车上下来,而是跟赵登用聊得火热。“我喜欢打牌,他就问我手气怎么样,赢了钱要请客。”
  赵登用告诉赵登红,自己前天挣了一百多块钱。“赵登用笑得很高兴。”
  赵登用挣的一百多块钱,是5月8号和3个工友一起在电力公司扛钢管所得。此前一天,他刚刚从老家返回巧家。“他在家里呆了12天,帮着把家里的农活干完了,就回来了。”曾建花说,“除了做农活,哪里也没去。”
  没一会儿,赵登红看到一个男子骑着一辆三轮车,在赵登用的旁边停了下来,大概聊了两分钟后,赵登用骑着摩托车跟这名男子往红卫街斜坡方向而去。离开大约一个半小时后,爆炸发生。
  那么,在赵登用进入服务中心前一个小时,他到底去了哪里?带着他走的那名男子又是何人?黑色双肩包从何而来?
  对于诸多疑点,巧家警方只是称,事件还需要进一步调查。但巧家县公安局局长杨朝邦在新闻通报会上说,爆炸案就是赵登用所为,且查明赵登用无家族精神病史,此前也从未与3名国土局工作人员结怨。
  杨朝邦说,经过将近25位专家的现场勘查,证明炸药点就在赵登用所站的位置。经过初步鉴定分析,爆炸物为硝铵炸药,且有一个自主控制的装置。对于炸药的来源,警方称还在调查,但杨朝邦局长认为,赵登用有获得炸药的可能渠道。
  一位对爆破有过研究的人士告诉本刊记者,从现场的惨烈程度来看,“至少是5公斤以上的烈性炸药。”曾在兰州当过5年武警的赵登用的哥哥赵登贤说,弟弟是冤枉的,“他们说我弟是爆炸案的嫌犯,却说不清楚炸药的来源,怎么能叫人相信?”
  拆迁乱局
  在此次爆炸案发生半年前,因为政府大范围的拆迁,引发当地居民不满,矛盾开始白热化。
  2011年9月23日,白鹤滩镇迤博7组的村民郑永江因不满政府在没有丈量的情况下就野蛮平整自己的土地,愤而阻止施工。但他发现不管他如何跟当时在场的总指挥――巧家县国土局副局长陈泽荣求情,挖机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郑永江愤怒了,他把车上早几天放着准备拿回家给钢筋切割工人洗手的两瓶(绿茶瓶)汽油顺势放进了口袋,爬上了挖机的履带。
  郑永江打开汽油,照着头上就往下淋。“当时眼睛都辣得睁不开了。”
  陈泽荣不得不叫停了施工的挖机。但郑永江的代价是被警方强行带走。当天被警方以阻止政府施工为由带走的共有13人。
  当天,巧家县公安局决定给予郑永江行政拘留5天。5天后,郑永江被警方直接送到了看守所――当地一名知情官员告诉本刊,巧家县委书记方宗辉对郑永江的处理结果极为不满,他认为处罚过轻,“应该关久一点,给周围反抗的村民们看看。”
  随后,郑永江被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提起公诉。今年4月9日,巧家县人民法院宣判罪名成立,判处有期徒刑3年,缓刑4年。此时,郑永江在看守所里呆了近7个月。4月11日,巧家县人民法院决定对郑永江采取取保候审的方式,让其回家。
  如今,巧家县政府又开始了对白鹤滩镇迤博5组、6组、7组、8组4个组居民房屋的征收。令村民们不解的是,每家每户至少都有三分之一的面积被算入违章建筑,得到的补偿价格仅仅只是官方公布价格的40%。“我们住的时候,从来没有人来告诉我们这是违章建筑,现在要拆了,反而成违章了。”
  当地一位不愿具名的村民告诉本刊记者,他们的安置房将建在拆迁房后面的一片坟山上。那片坟山,一眼望去,满目荒凉。一阵风呼啸着吹过坟间,听起来似一声声鬼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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