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的小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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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 凝

我不知道她是怎样进的房间。

那个时候,星期六的安静笼罩着整个校园。旷野中赤膊蟋蟀鸣翅长成,虫声唧唧。我在做一个下沉的梦。一个长发“饿死鬼”向我讨吃的。我明知道自己在梦里,我还是可怜她,偷了食堂馒头,饲她,被舅舅发现后,我被绑在一块大青石上,飞速穿越一条黑暗狭长的隧道。

我们这里乡下人都说“饿死鬼”进屋从来没有声音。我没有听到敲门声,也没有听到开门声。门是保守的老式木制门,从村上的旧祠堂上卸来的偏门,散发着某个陈旧家族的气息。门扉的转轴已经干燥,转动时,总会发出吱扭吱扭尖利的声响,像是鼠夹夹住了一只垂死的老鼠的叫声。

现在,她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站在我床前,长发披肩,窗影瑟瑟。

当时,我正沉在梦境的黑色黏糊状态中,无法自拔,突然受到某种巨大的惊吓,整个身子从万丈深渊中一跃而起。我必须从梦中醒来,我挣扎着,就这样醒了。我双手抱住双膝,头埋在双膝间,像被电流击中。我只有一套内衣,睡觉前,我把它搓洗后晾在了窗户外面。

星期六我没回家。太阳落山前,雾水还没有降落,我吃了舅舅中午留下的剩饭剩菜,一个人在学校操场上百无聊赖地溜了一圈。几只附近村上的老鹅,偷吃生产队稻子后,扬着圆滚滚的脖子,迈着酒足饭饱的步伐,目中无人地一路高歌着,路过操场时,山边还泼洒着金黄的夕阳。我不想这么早就睡觉,又沿山路向食堂后面的杂树林走了一圈。

下山的时候,正好遇到小赖皮赶着牛由水库方向过来。

牛群中已经有两头牛过了学校大门,有一头小牛崽赖在队伍后面的低洼田偷吃队里的黄豆,小赖皮沙场将军一样威风凛凛地坐在牛群队伍中间一头牛背上。见到我,他晃了晃手中用柳枝做的牛鞭,腾出一只手,撑着牛背,一个漂亮的凌空倒翻一跃而下。我从小就仰慕身手不凡的人。这个动作太潇洒了。见我羡慕地看着他,他一脸坏笑着说:“呀呀呀,这不是学校食堂大厨杨麻子外甥嘛,天黑一个人去杂树林,小心被鬼摸了去。”

小赖皮是离学校三四里的官庄村人,是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的。爹娘早年在一场大饥荒中相继饿死,埋在了杂树林的老松树下。因为没有爹娘管教,小赖皮从小就不学好,十一二岁时独自扒运煤的货车去了少林寺学功夫,自诩能飞檐走壁。十四五岁回到官庄村后,整日游手好闲、惹是生非。大队为了管住他,便把队上的耕牛交给他看管。在附近十里八村,小赖皮也算是个“名人”。

“真有鬼?”住在食堂偏房,我常常半夜听到从杂树林方向刮来的风,呜咽咽地,总像有人在哭。小赖皮这么一说,我的心里不免发怵。

“我倒是没见过。”小赖皮似乎很失望,他耸了耸肩,摊开双手抓了把空气。

“碰上一个鬼倒是蛮有趣的事。”小赖皮勾着眼睛盯着我,说,“村上人都在传说呢,杂树林里的‘摸壁鬼’来无声去无息来无影去无踪,经常去镇上的供销社偷糖偷饼,还来学校食堂偷粮食偷肉。”

“‘摸壁鬼’又不是‘饿死鬼’,干吗光偷吃的?”我很好奇,也很纳闷。

小赖皮似乎很了解“鬼”道,他信口胡诌道:“‘摸壁鬼’是鬼中侠客,专门偷了人间的食品接济‘饿死鬼’。”又凑到我耳根,神秘兮兮地说,“你舅舅今晚不在,你一个嫩伢仔可要小心哦,别被‘摸壁鬼’摸了魂去。”

说着挤着眼皮,扮着鬼脸,翻身跃上牛背时,他朝我笑了笑。也许他并没笑,我只是感觉他笑了。他挥扬着手里的柳条枝,赶着牛群消失在乡间田埂路上。

我嘴上犟硬,心底还是战栗了一下。

星期六,学生放学,老师下班回家。校园一角的食堂,隐现在杂树驳影之中,像原野中一座荒宅,散发着阴森的气息。

我返回食堂住所时,天空的蓝色变得幽远深沉,夜晚前的光线平易柔和。

舅舅是食堂大厨,他每个星期六下班后都去麻姑山寺庙。他在寺庙做义工已经快一个年头了。星期六晚上,我一个人住。我本来想在门扉转轴间滴几滴菜油,这话舅舅说了半个多月,他老是忘记。我讨厌开关门时听到吱扭吱扭的尖叫声。这源自我对阴沟乱窜的老鼠的厌恶。舅舅走的时候,把食堂里的肉、菜油、酱油、味精、食盐、花椒、生姜、醋和老师们交上来的大米,一起锁进了铁柜子。我不知道他是怕被“摸壁鬼”盗走,还是怕我偷吃了,或许两者兼有。我初中二年级没有考取初中三年级。

当年,我们初中阶段,二年级就可以初中毕业,升初中三年级可能像今天中考一样残酷淘汰。成绩好一点的农村孩子,初二填报志愿,直接考中专或中师,解决户口,离开了农村。还有一部分人,特别是城镇户口的同学,考了初三,准备念了高中考大学,进更高学府深造后,留在更大的城市。

我这么一说,你就明白了,我是一个差生,不是每门功课都差的差生。我语文总是考年级第一,可这决定不了什么。英语考试时,坐我前排的张有才不愿给我抄,我在他屁股上踹了两脚,他只回过头来厌恶地瞪了我一眼。我用橡皮擦做的骰子老是掷到C面。我英语只考了十三分,连掷骰子概率分都没达到。比我还差的同桌祁小红手气真好,她掷到了五十一分,她考取了中师,后来做了老师,成了张有才的老婆。我们当年英语只是参考分,考五十分就能过关。

十四岁的少年回到农村能干点啥?

我特别崇拜村头濑水桥下的过路铁匠马三锤。他左手握铁钳,从旺旺的火炉中取出一块燃烧的铁疙瘩,右手抡铁锤,噼噼啪啪溅起的火花像过年的烟火,一派绚丽,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三下五除二,一把明晃晃的铁锨就摆在了面前。马三锤曾答应给我打一把长剑,他说,男人就要仗剑走天下。我觉得这样的人生特威风。

我娘没同意我跟马三锤学铁匠。也不是我娘不同意,是我舅舅,我娘的亲哥哥。舅舅是家族中唯一的公家人,在家族中说话很有分量。舅舅是个芝麻烧饼脸。烧饼店的老板小气了,撒芝麻时,手抖了一下,没撒均匀,三五成群的芝麻点在脸上熠熠生辉。舅舅笑起来一副丧脸,看上去十分诡异,黑夜中能吓死一头耕牛。舅舅上过战场,因为没文化,复员后打报告执意要求回家乡一所农村中学的食堂当大厨。

舅舅来之前,学校食堂经常闹“鬼”,偷走老师寄存在食堂的一袋大米,或一块肉,一罐烧菜的红糖。这在缺吃少穿的年代,可是不得了的事。听说这个“鬼”还真调皮,有一次居然恶作剧把一对睡熟的厨子夫妻绑了,头上蒙了麻袋,耳朵里、嘴巴里、鼻孔里塞满了茅针草,差点让这对中年厨子夫妻窒息而死。这样的传说令人毛骨悚然,公社曾派了民兵昼夜埋伏在食堂附近,可是这个“鬼”是个精明的鬼,来无影去无踪,民兵忙了半年多,连个“鬼”影都没发现。谁料民兵撤离的当晚,食堂的一刀肉又不翼而飞。舅舅一直想捉住这个“鬼”。从骨子眼里说,舅舅是个疾恶如仇的人。遗憾的是,舅舅来食堂后,“鬼”只是在附近几个镇子的供销社晃悠,一直没光临过学校食堂,这让舅舅有点落寞。

舅舅把我领到了校长办公室。舅舅的大厨的大是给学校近三百学生蒸饭的大,是气势上的大,不是烹小鲜的大。舅舅只是上边来人了,偶尔给校长室炒一盘青椒肉丝或西红柿炒鸡蛋,根本没有大厨的技术含量。因为是校治安委员会主任,校委会成员之一,用书面语言表述,是校领导班子成员,校长给了舅舅面子。

我便在这所离家五十多公里的农村中学初二(3)班做了插班生。

窗外半个月亮亮汪汪的,照在床前像泼进来的水帘。她把头埋在起伏的胸间,我看不清她的脸,她告诉我,她叫伏小霞,是韦老师的表妹,帮哺乳期的韦老师带孩子。星期六,韦老师带着孩子回家了,她一个人住在教工宿舍害怕,看到操场角落的食堂亮着灯,就来了。她说话声音有点嘶哑,不像女声,像是消过磁的旧唱片。

我迅速套上潮湿的内衣,再找那个自称伏小霞的人时,伏小霞跟空气一样消失在夜色中。半个月亮倒挂在食堂前的池塘里,四周一片寂静,微风在食堂远处的麻姑山杂树林里吹拂着,偶尔三两团蓝色的“鬼火”在风中飘逸。我沿食堂四周找了一圈,还是没发现刚才的伏小霞,初秋夜晚湿润清新的露珠在四野的草地上闪烁着光芒。

我的手脚冰凉,恍恍惚惚。莫不是还在梦中?

星期天对于一个无所事事的离家少年来说,是漫长难挨的一天。

舅舅要到下午三四点钟才返校,给同样返校的老师们做晚饭。

来到新学校的第三周,我已经熟悉了周边环境。学校沿山麓坡地而建,没有围墙,像一个庞大的露天戏场。沿着食堂西墙的一条碎石子路,向北是一片宽阔的坡地,坡地上栽了一垄垄稀疏的红薯,红薯垄间低洼处的湿地里,还能见到一簇簇神采奕奕的黄豆。过了红薯地是一片平坦的杂树林。杂树林再往上走就是麻姑山、半斗山和金牛山,三山合围着一座叫龙虎坝的小型水库。杂树林间隐隐可见隆起的不规则的无主小坟包。代课老师董老师说,他们少年时代,那片杂树林曾是县上的一个刑场,经常有荷枪实弹的警察押着死囚犯来这里执行枪决。还有附近村子里那些一时想不开喝农药、上吊、跳河自杀,进不了祖坟的冤尸也埋在杂树林里。因为无家可归的灵魂多了,就会相互挤拥,难免会生出怨气,怨气大了,遇到阴雨天气,杂树林常常会冒出一团团蓝色火焰,随风升腾。山地里劳作的农民说,这是“鬼火”。化学老师说,是磷火。我不关心什么“鬼火”还是磷火,我只盯着那片红薯地。我不同意舅舅的观点,我认为一个血性男人首先应该填饱肚皮。铁匠马三锤也曾说过类似的话,我记得他说,吃饱饭才有力气抡铁锤。

一早,浓雾迷离。雾是麻姑山一带秋天常见的矮脚雾。从麻姑山、半斗山和金牛山的半山腰下来,一团一团翻滚涌动,整片红薯地和杂树林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似梦似幻,有点像进入了电影《天仙配》中的仙界。

这是一次绝好的机会。我曾听老师们议论过,麻姑山出现矮脚雾的天气,是“鬼”最容易出没的时候。我从厨房别了把菜刀,随着细密的团雾潜入了红薯地。小赖皮说碰到一个鬼是一件蛮有趣的事,要是能捉住一个鬼岂不更有趣了。我这么想着就有一种钟馗捉鬼的英雄气概。不过捉鬼前,我还是先把肚子填饱。我准备先偷个红薯充饥。我计划着在离食堂远一点的红薯地里先刨几个红薯填填肚子。离食堂太近了,我怕精明的舅舅发现后会跟我没完没了地絮叨,舅舅最忌讳占公家便宜。雾水太重了,像下过一场透雨,红薯叶子都是晶莹的水珠子。我在红薯地凹垄间匍匐前进不到百米,整个身体已经浸湿。一阵细风吹来,我冻得一阵哆嗦。就在我愣神的一刹那,意外发现有个影子在杂树林的雾气中晃动。“鬼!”我浑身激灵,揉掉眼睫毛上的雾水,仔细看时,又像附近农民育苗用的塑料薄膜,被风吹动了,只是一晃,又被浓浓的雾气给罩住不见了。我像一个偷袭碉堡的战士,继续匍匐前进着,突然林中有小鸟惊飞,那个影子又闪现了一下。杂树林里的雾气被那个影子带动形成一股气旋,像舅舅打开学校食堂蒸笼的那一瞬间,笼里的蒸汽因巨大的排风气流旋转着、逃逸着。难道有赶早下地的农民在杂树林出恭?我赶紧把撅起的屁股埋进红薯垄间,双眼紧盯着杂树林。那股气流突然像一个邻家淘气孩童嘴里吹出的巨大泡泡,一忽左一忽右,一忽上一忽下,竟爬到了树梢,惊得一树过夜的山鸟在林间扑腾乱飞。我潜伏着,盯着杂树林的风吹草动,时间久了,冻得牙根发痒。不知道过了多久,太阳慢慢地出来了,短命的矮脚雾渐渐消散,再看杂树林,一片平静。校园、校园长满青草的操场、食堂、食堂前的小池塘、红薯地、远处的村庄,大地的一切渐渐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干活的农民已经陆续下地。我没有返身回食堂,而是以田垄两旁的长茅草为掩护,顺着沟壑,弓着腰走到杂树林。我挑了一棵高耸挺拔的松树,爬树是我的拿手好戏。爬到一条粗枝的杈口上,双脚支撑树冠,两臂交叉,用手拨开茂密的松叶,我在找寻刚才雾气中的影子。不管你信不信,当时,我的内心特别渴望能碰到一个“活鬼”。

微风轻拂,艳阳高照。太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射向大地,我看到龙虎坝水库的湖面上栖息着一群群爱干净的白鹭,它们在用长长的嘴壳清洗着羽毛。几缕炊烟从乡间农舍草屋烟囱上袅袅升起,三三两两干活的农民去了低洼处黄豆地。这时,杂树林里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听上去像是警惕性很高的野兔,胆怯地踩在松软的落叶上。

我发现一个披着长发的人影,蹲在离我不到十米的一棵松树下刨着什么。她用小铲子迅速地刨开表层落叶,树林里的土质可能坚硬,她看上去十分吃力,挖土时双肩在不停抖动。她瑟瑟发抖的样子让我想到了伏小霞。我屏住气,眼睛死死盯着下面。我看不清树下那人的脸,我只能靠那一头遮肩长发来判断性别——那肯定是一个女孩,一个充满活力的女孩。这么一分神,一条松枝从我手中挣脱,反弹到我脸上,我的眼皮被尖尖的松叶抽了一下,疼痛难忍。听到响动,树下那个人影甩了一下长发,揪住头顶的一根枝条,一个漂亮的凌空倒翻,跳上去,转移到更浓密的枝叶里,像一只野猴从一棵树轻盈地跳到另一棵树,走得无影无踪,连一片松针叶都未掉下来。

这一切,对我来说太不真实了。好奇、惊悚、恐惧……“是不是真的有‘摸壁鬼’?”我攥紧手里的菜刀,在树杈间待了四五分钟,终于理清了思路,我一定要捉住那个神秘的长发鬼。我发现自己骑着的松树与一棵出众的栎树相邻,栎树在高处,两树的树冠头碰头,栎树有点谦卑俯身的感觉,栎树的一枝伸到离松树的树冠不到半米处。我双手抓住栎树树枝,双腿使劲在松树冠上一蹬,荡秋千一样荡到栎树上,爬到更高的一枝树冠上。

现在我已经站到了杂树林最高处。因为我的消瘦,树枝虽然还不够粗壮,木质也很嫩,但还是承受住了我的体重。我的到来惊动了树洞一窝灰林鸮,老鸟先飞离了鸟窝,它的孩子们扑打着稚嫩的翅膀也飞出了鸟窝。孩子们先飞到相邻的一棵树上,稍作停留后,又扑起了稚嫩的翅膀。一群鸟飞走了,又一群鸟飞走了。整个杂树林就有了树倒鸟惊飞的景象,一群一群的鸟跟着灰林鸮都飞向了水库方向的密林里。杂树林四周一度喑哑沉默。

什么都不见了,原本树下刨开的落叶表层也被风恢复了原样,树林一片安静,像是根本没人来过。

我在树冠上待了足足半个时辰,什么也没发现。莫非产生幻觉?我失望地滑下树冠。

这个时候,我发现地面成了最不忠实的依靠,我落到地面时双腿不住发颤。

我饥肠辘辘,失落而沮丧地返回食堂。

我惊奇地发现窗台上多了一个荷叶包,包里有三块面包、两个苹果。荷叶是新鲜的,折断的叶茎间流出的乳白色汁液滴在窗台上。面包已经干瘪。我环顾四周,老师们都还没返校,耕作的农民在远远的低洼地薅草,小赖皮骑在他的牛背上,牛在龙虎坝水库边悠闲地走着,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这么一个饥荒的年月,谁家会有多余的粮食,把面包、苹果放在学校食堂窗台上?我感到十分蹊跷。转念想,会不会是附近哪家村民家办丧事给舅舅的回丧礼吧。我们这一带的农村回丧礼事兴送面包、苹果一类食品、水果。舅舅是一个热心人,村里哪家有红白喜丧事,舅舅总会下班后拎了大勺去帮忙。

我没有耐得住诱惑,吃了一块干面包。面包有一股香熏味,也许是存放时间长了,已经发硬,像是风干的鱼片,又像是被和尚念过经文的。我娘曾说做过祭祀、念过经文的食品是先人食过的,有一股香熏味。面包下肚后,我有点后悔。舅舅说过,一个血性男人就要扛得住饿肚皮。要是让他知道我扛不住饿肚皮,偷吃了人家送他的礼品,会被他唠唠叨叨取笑好几天。这个取笑也不是说舅舅小气,而是嫌弃我没有血性。我不愿意在舅舅眼里是个没有血性的男人。

我把荷叶包包好,用麻线扎实后,放在了舅舅的枕头底下。我这样做好让舅舅觉得人家送来时原封没动。

舅舅回来后还是说到了面包和苹果,是自言自语说的。他说这段时间寺庙里老发生怪事,好端端摆在佛像面前的供品竟会不翼而飞,也不见有盗贼进来。舅舅说的供品无非就是香客上供的面包、糕点一类食品和苹果、香蕉一类水果。

更令人感到吊诡的是,舅舅做晚饭时,发现锁在铁柜里面的一刀猪肉居然不见了,铁柜门却完好无损。

我木然地看着同样木然看着我的舅舅,我从没有发现有陌生人来过食堂,况且一把大铁锁怎么会看不住一刀猪肉?

“昨晚上,韦老师的表妹伏小霞来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看了一眼舅舅,又说,“她说她是给哺乳期的韦老师带孩子的,晚上一个人害怕就过来了。”吃过晚饭,舅舅正在灶间准备第二天早上老师们的早餐,我怯怯地跟舅舅说起韦老师的表妹。

舅舅没有抬头,继续切着他的萝卜丝。舅舅会把切好的萝卜丝撒些盐、倒些醋,他准备炝一夜,第二天给老师们当早餐菜。

“伏小霞只是晃了一下,我出门就找不见了。”我又说。舅舅好像是从鼻孔里发出的声音,他说:“难怪你写字(舅舅把与学习相关的诸如做作业、学习成绩、聪明等都说成写字)不好了,都来学校三个礼拜了,不知道学校根本没有一个哺乳期的韦老师。”

我一下惊怔在那。舅舅又说:“没有韦老师怎么会有韦老师表妹?”

“那、那个伏小霞会是谁?”

半天,他突然抬起头来,笑了一下,整个脸一下子夸张地变了形,眉头打结处的几颗血色芝麻点在油灯下闪了几下。他说:“我终于等到他了。”我傻傻地站在一旁,不明白舅舅在说什么。

舅舅喜欢睡觉,他总是一个人忙完老师们第二天早餐的准备工作,像母鸡一样天黑就上床睡觉。有时候看我写字站着就睡着了,他说这是他在战场上练成的。他站着睡觉时,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醒来的时候仍保持这样的姿势,以至于他睡着了还是醒着,别人难以察觉。

今天,舅舅没有把学校总务送来的一坨肉锁进铁柜里,而是挂在了灯亮处,似乎有点显摆。为了不影响我写字,他在厨房临窗处,用竹帘子围了个角落,架了块木板,作为我的书房。他在看我写字时,站在我边上就睡着了,居然还打起了呼噜。

不知道过了多久,昏浊的煤油灯光线下,我眼皮下沉,不经意间,突然看到窗玻璃的树木重影中多了一个衣着长裙(也像长袍)的人影,正向厨间东张西望。她与我对视了一下就迅速收回了目光,因为长发遮脸,我看不清她的脸,但那双眼睛似乎在哪里见过,明亮而狡黠。只对了一眼,我几乎觉得目光照耀下的奇形怪状的树木从窗户扑上来,刺向我,但是树木没有动作,只是寂然地望着我。星星围绕着偷窥的月亮聚集过来,像一片零乱的眼睛。窗外突然“嗷”的一声,又“嗷”的一声,像是受惊后的恐惧。紧接着,我听到急促的声音迎面而来,是奔跑在黑暗路上的脚步声。那个人影风一样飞向了杂树林方向。也许是吓傻了,我都忘记叫醒舅舅,一直用目光追随着人影飞去的方向,当我发现第二个人影紧追向杂树林方向时,我想起了舅舅。

舅舅早没了人影。

辽阔的寂静笼罩下来。远方的森林在轻声地无穷无尽地呜咽。

杂树林一派光怪陆离,听说舅舅把“鬼”逼到杂树林了,附近村民提了马灯,照着手电,抡着锄头、耙子纷纷聚拢到杂树林来增援。

我随着村民赶到杂树林时,小赖皮已经被民兵绑在一棵栎树上,树枝上挂着的“伏小霞”的长发迎风飘曳。

舅舅接过一村民递上的耙子,在一棵松树下刨着,只几下就刨出了一刀猪肉、一荷叶包面包。

在赃物面前,小赖皮似乎很着急,他挣扎着,嚷着:“杨麻子,求求你,你给我爹我娘留着点,他们托梦给我,在那边饿呢。”

舅舅没有抬头,继续刨着。一个民兵上前捂住了小赖皮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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