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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认识他之前我并不知道世间有种恐惧叫丑陋：粗犷的八字眉毫无章法地横冲直撞，典型夸张的酒糟鼻大如蒜头，面部坑坑洼洼，凹陷处永远孜孜不倦地往外冒油……
他是在我和沈湘南翻云覆雨的时候从衣柜里露出两只闪着蓝光的炯炯有神的眼睛的，四目相对那一刻，我的心脏漏跳了两次。
沈湘南喘着粗气叫我别乱动，可是当他看清了定格在我脸上那惊悚错愕的表情之后就立即瘫软成了孙子。看他光着屁股抱着大团的衣裤疯狂逃窜的背影，我恨不能他一跤摔死在楼道里。
就是这么个孙子纠缠了我多年，我知道他好色没胆，不指望他离了婚娶我。可是他也不该孙子到穿个裤子安然走出去的胆量都没有吧？在窦俊杰这里他窝囊到连粒鼻屎都比不上，有那么点儿风吹草动就吓得屁滚尿流跑得比兔子还快。
他准以为窦俊杰捉奸回来了，其实不然。
我从容不迫地穿衣，和衣柜里的怪物相对峙。他龇牙咧嘴，从鼻孔漏出几声干瘪的冷笑，然后推开衣柜，大摇大摆地走出来。看着衣衫褴褛且散发着阵阵腥臭味儿的他，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二）
在认识他之前，我是个安分守己循规蹈矩的女人。我的丈夫窦俊杰虽然不爱我，但是却给了我安逸富足的生活。他在这座城市的另一端买了房子和车子，继而安放了新的女人和孩子。那个时候沈湘南就常常过来看我，因为我常常得了空子就自杀。
也许他就是从那个时候瞄上我的。
窦俊杰追我那会儿简直比孙子还孙子，可是心高气傲的我压根儿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于是软磨硬泡，于是死缠烂打，于是无所不用其极。等我怀了窦俊杰的孩子，他有了别的女人。
我一直以为感情这事儿也讲究个一报还一报，或许他之前追我太苦，我姿态太高，现在轮到他报复我了。如此想来倒也相安无事，怎么办，孩子都有了！所以那时候楼下的沈湘南想尝尝我的荤腥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儿：“就你这怂样，给窦俊杰提鞋还差不多！”
我知道我不该这么损他，可不这样又能怎样？我还等着窦俊杰回头的不是？毕竟之后我也渐渐爱上他了。
是了，我不该在面对这张惨不忍睹的酒糟脸时还想着干净白皙的窦俊杰。我想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闯进来的。
他黄牙毕露：“你答应我的事还没做到，我随时都可以闯进来。”
（三）
他是个变态狂，我在自选商场亲眼看见他在女士内衣专区干那些恶心事儿。我走过去向他耳语了几句，他就收起满脸猥亵的笑容跟我回了家。他偷看过我和沈湘南的那些事儿，只是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我最终还是耐不住寂寞跟了这个虚伪恶心的娘娘腔。
“你在我们小区扒窃的时候不巧被我看见了，你还翻过我的窗，偷看过我和楼下的沈湘南。我不怪你，你是个穷凶极恶的家伙，什么事儿都干。”我给了他那个女人的照片，让他得了空吓吓她，痴了呆了残了死了，最好。
对了，还是别死，那样就没有意思了！
他带着浅浅的笑意离开，我的眼泪却夺眶而出。孩子丢了那天起我就发过誓，这辈子都不会让窦俊杰有好日子过。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贼眉鼠眼的沈湘南尝到了我的荤腥。他帮我发动朋友找孩子，为我去报社刊登寻人启事。
可是窦俊杰呢，美滋滋地过着他的小日子。
还是这个垃圾筒里翻出来的怪物一语道破了我的心事：“不该你的孩子是个残疾，他爸爸也许正乐呵着呢！”
我的孩子天生残疾，四肢蜷曲，不会说话，无法行走。或许窦俊杰早就盼望着这样的结果。他才不稀罕这个有严重缺陷的笨孩子，聪明漂亮又健康的孩子正在城市的另一端亲昵地叫着他“爸爸”。
再或者，就是窦俊杰卖了这个残障儿子也未可知。
和怪物彭宽的交易就这么开始了，他像只毒虫，无孔不入，他让那个女人明显感觉到周边事物正发生着极其微妙的变化，无论客厅、卧室还是厨房都潜伏着某种令人不寒而栗的东西。所有的事情都变得那么不可思议：刚买回来的橘子各个生了虫子，早晨在超市挑拣它们的时候还都个顶个儿的光亮；晾晒的内衣内裤不是丢了就是脏了；窗台上总有那么几只赶不走的阿猫阿狗；孩子的玩具包里莫名多了个橡胶骷髅头……
也许彭宽早前就做过飞檐走壁的贼，这才练就了随意进出民宅的本事，可以在那个叫白芳的女人进厨房做菜以及在卫生间沐浴更衣的时候去进行一系列类似于“超自然现象”的发挥。女人受了太多惊吓，窦俊杰彻底不回来住了。他陪在那个为他生了个漂亮儿子的女人身边，将失去了个残障儿子的我丢在家里。
是了，连彭宽这个集万千丑陋于一身的怪物都向我投来同情的目光。他亲耳听到窦 俊杰对躺在他怀里温柔妩媚的白芳说：不健全的孩子，留着也是累赘！
（四）
沈湘南频频敲门，满脸的猥琐样儿。无论他怎样费尽口舌解释被老婆当众棒打的尴尬，都改变不了他活脱脱孬种的形象。当他气喘嘘嘘从我身上爬下来，我绝望地想，也许窦俊杰此刻也正和白芳做着同样的事儿。
沈湘南带着哭腔说他再也受不了他那位凶狠可怕的丑婆娘，她不知道注射了什么美容针剂，才半个月就长了满脸的褶子，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彭宽，看过电影《白发鬼》么？一部挺老的片子了。”
“老子从来不看电影！”
“你说世上真有致人衰老的针剂或者毒药么？”
“这世道，什么没有？”
这世道，什么没有？我让沈湘南给我那家快速长褶子的美容院地址，他极力劝阻我不要重蹈他老婆的覆辙：“有个屁的地址，不过是傻子遇上了骗子，大街上给忽悠了。她跟个骗子买神奇美容药，还注射了美白液，现在长褶子了连个人都找不着。我看着她那张老脸就反胃！”
一张让男人反胃的脸，还能有什么用？而面对这张让人反胃的脸，男人还开心得起来么？梳妆台前，我第一次认真端详自己的脸：我的眼角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几条浅浅的细纹，而我却从来没有发现过。或许这就是窦俊杰离开我的原因吧。他只喜欢美好的事物，健全的孩子。
在我的温柔攻陷下，沈湘南把他老婆重金买来的美容产品偷给了我，我骗他说有别的用途，他还不至于细腻到这点小事儿都要生疑。无须多问，彭宽知道我的意图，他的眼角抽动了几下，不合时宜地暗自奸笑。
这期间窦俊杰回来过一次，消瘦白净的脸上没有任何光泽。他对我不冷不热，连假装关怀的善意也不肯施予。几小时之后我才发现，窦俊杰居然销毁了全部关于儿子的照片。无论相册、镜框、还是抽屉里，都找不着了。
他连关于残障儿子最后的记忆也不愿保留么？
那夜我差点儿割腕自杀，彭宽及时制止了我：“别急着死，答应给我的20万还没兑现呢？这两天她的脸开始脱皮了，你老公给她切黄瓜敷脸呢！”
我笑出了泪花！沈湘南的老婆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啊，这么个毁容的东西也买了回去，不过她得感谢我救赎了她，这药再吃下去，估计出了名的窝囊废沈湘南也敢雇个凶手杀了她吧！
这是口服药，彭宽放在了他们的饭菜里。每天三次，都半个月了。
（五）
彭宽开始和我同桌吃饭了，他说自己是个可怜人，并不生来比别人丑，也是出过意外的。他出没出意外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当一个人的报复欲望达到了极致，是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彭宽吃我做的饭，穿我熨过的衣，想要的却远远不止这么多。
他指望我嫁给他！
我几乎是用鼻孔告诉他，这不可能。即便他没有这张畸形丑陋的脸，我也不会堕落到和一个淫贱猥琐的怪物厮守。或许再没有什么难听刻薄的言辞可以激怒他，他竟然嚼着槟榔打趣儿道：“粗柳簸萁细柳斗，世上谁嫌男人丑？”
我答应了彭宽，因为只有他可以帮我报仇，可惜他没有神通广大到可以帮我找到孩子的程度。他劝我别再白费心思了，孩子准是让窦俊杰卖了。
假意的应承换来了我所希望的结果：白芳报警了，因为最近几个月总有怪事发生，然而根据她的陈述，警方根本无从下手，只能委婉地建议她去看看心理医生；去了N趟美容院，脸上的褶子却越来越多，黑眼圈，大眼袋；孩子食欲不振，哭完就睡，睡醒再哭……
小区再次发生拐骗幼童的事儿，与此同时，好久不见的窦俊杰回来了。他再也不是当初那副干净白皙精神抖擞的模样：枯瘦如柴的骨架上面耷拉着一张苍白憔悴的脸，嘴角处爬满细纹，头发稀少，仿佛瞬间苍老了20岁。
我想起《白发鬼》里面那位因为长期摄入慢性毒药而严重毁容的川村先生。
在窦俊杰肝肠寸断的哀嚎声中，我听出他和白芳的孩子死了，白芳也住进了精神病院。如此惨烈的下场绝不是我所期望的，我气急败坏地质问彭宽如何将他们的孩子折磨致死，却换来这个怪物的反唇相讥：“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么？我看他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不见得比我强吧？”
窦俊杰心灰意冷地从包里抽出几十张我儿子的照片，泣不成声：“为什么要让我经受两次丧子之痛？为什么？”
在这场严重失衡的婚姻天平中，也许从来谈不上背叛。也许窦俊杰目睹过太多我和沈湘南的暧昧瞬间，再或者婚姻难敌七年之痒，他有了情人和孩子。我们之间缺乏信任和理解，才最终将对方推下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颤抖的手再也无法移动鼠标，窦俊杰的博客空间铺天盖地全是我儿子的照片。他的帖子，博客，QQ空间无不写着同样一句：帮我找找孩子！
他从未停止过寻找，而我，从未停止过报复。
（六）
窦俊杰拒绝了我关于离婚的提议，他承认之前对不起我，因为背着我建立了另外的家庭。细想来，我之所以会在找孩子这件事情上误会他到那个地步，完全是因为我一味的抱怨和指责激怒了他，他这才索性离开了我，冷冰冰撂给我句：老子不找了。
彭宽骗了我，窦俊杰压根儿没说过孩子是累赘这句话。
我发现如果窦俊杰回心转意，我还是可以好好爱他的。然而彭宽和沈湘南却不放过我，他们都有置我于死地的把柄。如果窦俊杰知道他如今的下场是我造成的，他会杀了我是不是？再如果他知道沈湘南无数次爬上了我的床，他会对生活彻底丧失了希望是不是？面对满脸褶子的窦俊杰，我胆寒了。
窦俊杰在我的建议下搬去精神病院附近照顾白芳，而我打算在他回来之前将所有的问题解决：沈湘南光着屁股逃窜出去，那是因为他以为窦俊杰捉奸回来了，其实只是彭宽躲在衣柜里偷窥。也许再过十天半个月，沈湘南就再也不会来这儿了。他也发现最近越来越力不从心了不是？茶水里有什么，只有我知道。
彭宽从衣柜里走出来，黄牙毕露：“你答应我的事还没做到，我随时都可以闯进来。”
衣裤渐渐滑下，我轻轻搂住他的脖子。唇舌交替的时候，彭宽瞪大了眼睛。鲜红的血液从他嘴里喷射而出，半截肥厚的舌头吧唧落地。他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了，惟一能做的就是蜷缩在地板上，抽搐再抽搐……
沈湘南亲眼看见他抱走了邻居的孩子，沈湘南说这个人有着触目惊心的容貌，有个百年难得一遇的酒糟鼻。他应该就潜伏在咱们这个小区，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我信了，开始观察他了，发现他另外的行当了，知道我孩子失踪的秘密了。再然后，我在这个暴徒的手机里找到关于我儿子的交易信息了：因为残疾找不到买主，转手途中病死了。
他的嘴角源源不断地往外冒血，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脸：茫然的，灰败的。
我该如何处理眼前的一切，以及自己残破不堪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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