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锦灰(三)_十年锦灰 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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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期回顾:苏茆茆寄住到舅舅家以后,并没有受到很好的礼遇,除了舅舅偶尔关心一下她,舅妈和表哥都将她视为眼中钉,非常嫌弃她,表哥甚至故意捉弄她。茆茆委屈无奈之际也学会了反击,她和好友莫央也在暗中进行着恶作剧……
  
  13
  请你帮我看看,
  美丽的花冠有没有戴歪?
  华丽的南瓜车是否备好?
  王子舞会的钟声已经敲响了吗?
  可是,拉南瓜车的小老鼠,
  你们怎么还不来?
  ……
  莫央在自由活动的体育课上,坐在操场旁地大树下,给我讲《灰姑娘》,并且声情并茂地朗诵一首自创的歪诗。
  她在得知我想出走的想法后,用这样的方式提醒我,爸爸的家里,常常有一个女巫一般恶毒的后妈,或许还有一两个不太善良的姐姐,我投奔的命运,很可能像灰姑娘一般。
  “你以为生活里也会有仙女帮助你吗?小心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什么虎穴狼窝,舅舅也没那么坏!爸爸家里,也不见得有坏后妈,至少,爸爸是亲的吧?”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莫央如小大人一般故作成熟地说。
  我亲昵地拢住她,笑笑地看着她:“你是不是舍不得我,才故意这样危言耸听吓唬我?”
  “是啊!舍不得你啊!你舍得我吗?”一个篮球飞过来,莫央稳稳捉住,又潇洒地扔了出去。她虽然说得云淡风轻,可我看出她的对我的珍视。我也难以想象,在一个新的环境里,没有莫央,还要去认识新的同学,借势新的朋友,是多么艰难的事。
  好吧!我刚刚燃起的蠢蠢欲动的小苗头被扼杀在摇篮里,我愿意被她危言耸听的话吓到,为了天长地久的友谊,让那个离家出走投奔父亲的梦暂时搁浅吧。
  “周末上完画画课,我们去放风筝吧!”
  “好啊!”
  14
  我终于还是决定离开舅舅家了,是在与莫央约好放风筝的日子来临前的一个晚上。
  夏至已至,木槿在院子中蔫不拉唧地打着卷,风扇在头顶轰隆隆地转着,却止不住一身黏稠的汗。
  热浪蒸腾。我拿了干净的睡裙和毛巾,去卫生间洗澡。卫生间只有一盏昏黄的灯泡,地面很滑,年久失修的墙面因为潮湿而斑驳氤氲,像一幅难懂的抽象画。卫生间用老式的燃气热水器,打开水龙头能看到热水器里呼呼的蓝色火焰,有一种莫名的紧迫和潜在的危险感,好像随时有爆炸的可能,事实上它没有爆炸过,只是常常在打上香皂之后水忽然变冷。这样冷热交加心惊胆战地锻炼几次之后,我洗澡变得很快。
  那天我依旧很快,快到我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回到房间时,叶明还没来得及逃开。他看到我,故作轻松地嘻嘻一笑,说:“我想借你那本作文书看看,你不在,我就自己来找,没找到。算了,不要了。”
  他从我身边侧身而过,投射来的目光仿佛是破碎的冰碴,哗啦啦洒在我的皮肤上,又扎又冷。
  我厌恶地关了门。
  环顾四周。小小的房间,一床一桌一椅,一个放衣服的樟木箱子,没有什么能隐藏暗器猫腻的地方。但是,对上次死蛇事件心有余悸,我还是将每个角落小心翼翼地翻了一遍。
  没有死蛇,没有蟑螂,没有毛毛虫。
  书也没被翻过。
  唯一异样的,是我一直放在枕头底下的绿色丝袜。那是一个少女渴望做一朵玫瑰被王子疼爱的全部梦想,是我十五岁里所有的荣光。现在,它皱巴巴地耷拉在床边,像一根死气沉沉的上吊绳,它平滑得没有一丝划痕线头的身体上,沾了一团白色的浓痰一般的东西,一股腥臭弥漫了小小的房间,那些气味变成一群群慢吞吞黑压压的爬虫,排着队,浩浩荡荡地爬过我的皮肤,我的青春时光。
  那不是浓痰。
  在生理卫生课本里,我有着隐约模糊的认识。
  我没有办法尖叫或哭泣,我害怕那一张嘴里的那些罪恶的气味钻进来,我捂着嘴,胸口激烈地起伏着。我甚至再没有勇气看那双袜子一眼。
  头顶的风扇依旧哗啦啦转着,不断折射的凌乱光影,却又如何能够吹散少女紧锁的眉弯?
  上帝作证,在莫央的劝阻后,我已下决心在舅舅家做一个谨言慎行的“灰姑娘”。
  可是现在,我宁愿马上跑到遥远的陌生的爸爸的家里,宁愿有一万个可恶的后母和姐姐欺负我。
  真的。
  我在床上蹲了一晚。
  晨光熹微,晨鸟鸣啾,五六点是一天中最清醒的时候,我背起书包走出门,一点没想回头。
  15
  十五年,我从未出过远门。
  我这时忽然想起,我应该和妈妈告个别。我抱着那盆花,上了一辆公交车。一直到郊外。下了车一路小跑上一段长长的土坡。
  是一片新开发的墓园,既非清明,也非祭日,偌大的墓园一个人也没有。树木稀疏,植被如破碎的绿色丝绵四散披覆,妈妈的墓地在土坡的中央,一花一木也无,因是新坟,黄土依旧松软。我跪下去,用一根断裂的树枝刨土,将手中的花种下去,又跑到坡下的水龙头下,找到一个废弃的饮料瓶接了满满一瓶水浇花。这盆花在我的照料下一直不死不活,它应该重新回到主人的怀抱。
  妈妈,从此,月朗星稀的夜里,你想念他的时候,又可以对着鸢尾花轻轻吟哦:“缺月挂梧桐,漏断人初静。”又可以深情地念:“梧桐叶上三更雨,声声叶叶是别离。”或许只有这正在抽枝打苞的花,才能懂得你的悲伤。
  妈妈,再见!
  从此每个鸢尾花开的季节,我都在思念你。
  
  我要走了,那么至少,也应该对莫央说一声。
  我已经想好她劝阻我时,我该说的托词,莫央你要相信我,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不管到哪里我都不会忘记你的,莫央你别担心,我会时常写信给你的,放暑假了你来我的新家玩。
  可是,她家的门,是紧锁的,我按了很久的门铃,也没人来开。她家我来过无数次,不会找错的。
  这个时候,怎么也没有一个好事的好心的邻居出来,告诉我这家人是去晨练了?还是去吃早点了?或者是加班了?
  我悻悻地在门口等了半个小时,终于放弃了。
  再过几天,就是莫央的生日了。我一直没有零花钱给她买一个更好的礼物。
  我将那条绿色蕾丝的发带拿出来,挂在防盗门的一根栅栏上。
  我不会忘记你。
  我会给你写信。
  我亲爱的。
  莫央!
  
  在偌大的长途汽车站,我终于找到会开往爸爸城市的车。那个地名贴在车窗玻璃上,闪闪发光。
  再有几天,我们就该期末考试了,再过几天,我们就放暑假了,如果中招不出什么意外,过完一个暑假,我就是高一的学生了。现在,正是一部分孩子在周末的大头觉中酣畅淋漓的时候,也是一部分孩子被父母从梦中叫醒磨磨蹭蹭地走在上辅导班路上的时候。
  这种要抛弃固有现状即将面临的动荡感,和畅想未来的新鲜与不确定感,让我莫名兴奋起来。
  16
  车子一直朝北。
  窗外是一幅流动的油画。蓝天打底,金黄的麦浪在阳光下闪着光,藏在绿树中的鸟扑棱棱飞起,窗外的空气夹杂着麦香与鸟语,被烈日炙烤,翻滚成热风涌进来。
  我用舅舅给的那张钱买了票。我已经打算好了,如果找不到爸爸,或者他不要我,我也不回来,我就先找一份工作,然后,再作打算。
  就这样忽然想起舅舅那些微小的好来,但那种小小的感动一闪而过。
  我的目光流连在窗外的美景上,微微闭上眼睛,像一个缺氧的病人,狠狠地吸允着空气里自由的味道。
  车子在嗖嗖地向前。
  心飞走了。
  “嗨!你是第一次出门吧?”旁边有人说话。
  我睁开眼睛,才发现他是对我说话。
  我看到他。如童话中的场景一模一样,仙女的魔法棒一点,英俊的少年凭空而降,坐在我的身旁。我怔怔地盯住他,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剑眉星目,风采神秀。他穿一件土耳其蓝的短袖,米色七分裤,黑色的书包斜跨在肩头,阳光反射在他的脸上,连下巴的茸毛也清晰可见。正在成长的少年。
  这么好看的男孩在对我说话,我是理,还是不理?
  不要和陌生人说话。这道理我懂,可是印象里,坏坏的陌生人,不都是大人吗?
  见我愣了半天没回答,少年自嘲一般笑了。他一笑,嘴角漾着一涡似有似无的弧线,仿佛有一层光浮在上面。
  我这才慢半拍地“嗯”了一声。
  见我有了反应,少年来了兴致,狡黠地眨眨眼睛:“你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吧!离家出走?”
  我一惊,警觉地看住他,想否定,却傻乎乎地反问:“你怎么知道?”
  他牵动嘴角,呵呵一笑,故作高明:“看你兴奋的样子就知道了。”
  原来在我刚才闭眼享受自由阳光的时候,他一直偷瞄我。莫名的,我觉得车厢里热起来,脖颈,脸颊都灼灼地。
  被他猜对了,我不置可否地笑笑。我喜欢聪明的男孩,相比之下,从前班里的男生和那些来“瞻仰”玫瑰的仰慕者,都是那么愚蠢可笑。
  “可是,你爸妈可能都急坏了吧?”
  哈!这次他猜错了。我有点促狭地瞥他一眼:“这下你猜错了,我是从舅舅家逃出来的,我去找爸爸!”
  天底下还有我这样的傻瓜吗?刚刚见面就把自己的来处去路交代得清清楚楚。还好,他不是坏人。
  少年不知听懂还是没听懂,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轻轻地“哦”了一声。
  “你呢!你去哪?”
  “外婆生病了,我去看她了,现在回家。”
  车子继续前行,驶入一段林荫遮蔽的乡间公路。
  “嗨!我叫江辰,你呢?”少年忽然又转头问道。
  我有迟疑了一下:“苏茆茆。”
  “毛毛!”他自以为是地重复了一遍。
  我生气地纠正道:“是茆!不是毛!”
  “哪个字呢?”他饶有兴趣地凑过来。
  我伸出手,在椅背上划拉着。
  “哦!很特别啊!什么意思啊?”
  “妈妈说,本来叫这个卯。”我在手心继续划拉着:“我属兔嘛,卯兔,这你懂吧!后来妈妈想,小兔兔没草吃,怎么行啊,于是就给上面加了个草字头。”
  “哦!这样啊!看得出你妈妈很爱你。可是为什么跑出来呢?”少年江辰,看上去是一个很不错的听众。而对一个陌生人诉说,是没有负担和压力的。我一下子打开话匣子。我用自己不甚精彩的语言,无比哀伤地诉说自己多舛的身世,添油加醋地描述了舅舅的懦弱,舅妈的刻薄,以及叶明的猥琐。我说得义愤填膺,口干舌燥,甚至看到了自己的唾沫星子飞上了天空,天啊!那样子一定丑极了。
  他歪着脑袋盯着我,眯着眼睛笑。我这才发现,原来我很�嗦。我为什么要对一个刚刚认识的男孩说那么多。于是,我不说话了。
  一定是阳光太过烈艳,我只觉得双颊灼热微烫。
  他递来一瓶康师傅纯净水,轻轻旋开盖子,看我犹豫,自己忽然仰脖子喝了一口,说:“没迷魂药,喝吧!”
  我接过来,抿了一口。因为真的很渴。
  江辰坏笑道:“没有迷魂药,可是有我的口水了哦!”原来男生的坏笑,也是这样迷人。
  我脸一红,窘迫地活动活动身子,转脸,只是偷笑。
  后来,很多年后的后来,我在上班坐公交车的后来,听到两个初中女生的对话,我才明白自己这一天的行为。
  女生甲说:“你是不是喜欢XX啊?”
  女生乙说:“没有,我每天还和他正常说话呢!我要是喜欢谁,就和他一句话也不说。”
  女生甲又说:“那我不行。我喜欢谁,一定要告诉他,对他好,让他也喜欢我,对我好。”
  很显然,我属于乙女类型。
  那一刻,我站在两个女孩身边,仿佛看到自己过往的青春年少,那纯真的脸颊上,初恋是最动人的胭脂,我忍不住,想伸手去抚摸那如花的脸庞。
  那一刻,我明白了遇到江辰的路上,为何畅所欲言,转而又沉默安静。原来,在相遇的最初,也是心动的最初。
  最初的心动,就是这样,你忽然变成一个絮絮叨叨的老太太,恨不能祖宗八辈的事都说给他听,把所有的幸福和忧伤与他分享,后来,你又变得沉默寡言,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那颗心,却不让他看到。
  17
  两个小时的车程。
  很短暂。我不讲话的时候,江辰在一边讲笑话。时间过得很快。
  我甚至还打了个盹。我梦到亲爱的爸爸很欢迎我,我像小鸟一样飞奔过去,那道门,忽然变成打开的闸门,汹涌的洪流朝我劈头盖脸地砸过来,然后我醒了。
  车子也到站了。
  两个小时车程,我站在了一块陌生的土地上。我从来不知道,其实我离爸爸这么近,近到只要两个小时就可到达。
  江辰也紧随我身后下了车。我长长舒一口气,很礼貌地和他说再见。
  他却迟迟没有移动脚步要走的意思,而是用一种怪怪的目光看着我,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问:“苏茆茆,你书包里有没有换洗衣服?”
  “有,有一条裙子。”我一头雾水。
  天!他忽然拉起我的手奔跑起来。少年的手,温暖干燥,我觉得自己的手指,胳膊,皮肤都起了火星,我本能地抗拒喊叫:“干什么啊?你疯了吗?”
  耳边风声呼呼,吹起他的衣服,带着一股微微汗味的少年味道,汹涌地扑向我,当终于停下来,我发现自己的手心全都是汗。
  江辰喘着气,指着眼前的厕所:“去,把衣服换了。”
  
  天底下还有我这样糊涂的女生吗?
  当我看到裤子上那团鲜红,顿时懵了。
  触目惊心的红,在这个我开始新生活的路上,不期而至。如果不是江辰看到,我还会带着它招摇过市,想到江辰第一个看到,那种后知后觉的羞耻让我的脸霎时灼热发烫。
  我蹲在厕所的便池上,心里空荡荡的,面对这一团红,和正在涌出的液体,手足无措。
  忽然想哭。
  如果妈妈在就好了。
  车站的厕所便池,是没有遮挡的一大排。旁边一位中年妇女站起来,看着窘迫不安的我,大概是想起自己的女儿,生了怜悯之心,从自己随身的包里掏出一个白色小纸包递给我,温和地说:“来那个了啊,给!”
  我低着头羞愧难当地小声说,谢谢。
  那个女人走后,只用了三秒钟,我就搞清楚了那玩意儿的用法。
  我褪下血裤子,穿上书包里的一件连衣裙,走出厕所,又变成一个没有秘密的女生。
  他竟然还在门口等我。
  我低着头,声音小的像蚊子:“谢谢你!”
  他忍俊不禁,终于憋不住,不客气地笑笑:“不要客气!”
  我想起初二时和一群女生围观一个女生“血染的风采”,那个坐在教室里无法守住自己秘密的女生,就像我此刻想死的心情吧!此刻,我一定像一只被烤熟的螃蟹,红彤彤地要把太阳点燃了。
  我低着头往车站外走。
  他跟上来:“你不买一包,那个玩意儿吗?”
  还好,他没有将“卫生巾”三个字口没遮拦地说出来。此刻江辰看起来很讨厌,我希望他马上消失在视线之外。
  阳光毒辣霎时点燃我胸口的一团无名之火,我喊道:“你很烦啊!”
  他的嘴角立即扬起来,促狭地笑。
  我加快脚步。很快甩掉了那个烦人的小子。
  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掏出那张小纸条,我这时才发现,应该找个看起来不像坏人的人问问路。可是在路边等待很久,也没有经过一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或老奶奶。
  这时,我看到那个蓝色身影正在横穿马路。
  “哎!”我没忘记他的名字,只是,一时还不好意思叫出口,仿佛叫了名字,就拉近了距离,很熟似的。
  少年转过头,笑笑地看住我:“叫我吗?”
  我扭捏起来,哼哼唧唧:“这个地方,你知道坐什么车,怎么走吗?”
  他的目光停留在已经被我弄皱的纸条上,眼睛忽然一亮,若有所思问道:“苏岩是你爸爸?”
  “关你什么事啊?”我没好气。
  “问路还这么横,不告诉你,我走了。”
  “哎!”他不顾我的哀求,果真走了。
  我站在路口,听到头顶自由的风声,却发现自己依然无法接近那个所谓的自由。公交车哼哧哼哧地缓慢地在车流中挪行,载着一车倦怠表情的人们,带他们上班下班,上学放学,到自己想去的地方。而我,还是一个没有找到家的孤魂野鬼。我站在一块站牌下,茫然地寻找和纸条上相似的地名,又警觉地审查着身边的行人,准备逮住一个问路。
  江辰走了几步,又转过身回来,口气温和下来,脸上的促狭也不见,又变成车上那个爽朗纯善的少年。他指指站牌:“瞧!坐这路车,到终点站,然后过了马路,大门口写着幸福花园,那里就是了。”
  我感激地点点头。看着他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这个夏天,苏茆茆遇到江辰,江辰遇到苏茆茆。
  他讲过好玩的笑话,他有可爱的下巴和坏坏的笑容,其实他的促狭也没那么讨厌,他拉着我的手一起奔跑,陪我度过最尴尬的成长。我确定,就是在这一天,我长大了。
  那一刻,我多想手边有一只画笔,我想画一幅画,将那个挺拔的背影画下来,永远留在我的画纸上。
  他是我在流离的路途上,遇到的最初的温暖。我的青春,是从遇到他的那一刻开始。
  18
  幸福小区一点也不小,叫“幸福花园小区”这样一个大众的名字也显得太过低调。
  我站在一群错落有致风格迥异的别墅建筑群里,仿佛走进了原始森林,差点迷了路。没人告诉我,这里原来是有名的富人区。
  和吉村比起来,和梧桐巷比起来,这里简直是天堂。小桥流水,绿树浓荫,假山上绿萝袅袅娜娜,池里红莲初绽,岸边丁香吐香,孩子们在草坪上玩耍,年轻的妈妈推着婴儿车走过。
  我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心里的怨恨忽然如雨后苔藓一般,一茬一茬地冒出来。在这里生活的孩子,是多么幸福,可是,苏岩,你竟然抛下我和妈妈,你竟然让我在吉村那样的地方被人刻薄,苏岩,你总不会是这里看大门的吧?
  苏岩,我恨你,可是,我又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你。
  几分钟后,在一个小孩的指点下,我找到了A区08栋。黑色的铁栅栏门虚掩着,推开门走进去,是一个小小的庭院,院子中间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树,树荫下,是一组古朴的木质桌凳。苏岩,我的爸爸,秋桂飘香的时候,你是不是在这里喝着苦酽酽的茶,偶尔想起我和妈妈?
  我走上台阶,按了门铃。心里仿佛揣了一万只兔子,它们窜来跳去七上八下,让我惴惴不安。
  门打开,门后闪出男人半个身子,嘴里犹在喊道:“来了来了。出门又不带钥匙啊?”
  抬眼一看,他微微一怔,温和地笑问:“你找谁啊?”
  他,就是我的爸爸吗?曾经照片上的年轻男子,依然不失俊朗,只是眼底沉淀了忧郁,嘴角有一涡笑,是属于中年男子的沉稳亲切,他穿一件普通的白色T恤,却显得那样妥帖,风姿神秀依然可以形容他,身上有淡淡的剃须水的青草味道,和吉村那些满口粗话脏话散发浓浓汗味的市井男人,决然不同,而这样的一个男人,是我的爸爸。
  刚才还在心里翻江倒海的怨恨,瞬间消失了。
  我像一个大人一般对他说:“你是苏岩吧?我叫苏茆茆,我妈是叶青青,她让我来找你。”
  从他石化般的瞬间表情我可以断定,他就是苏岩。他用那双被妈妈形容的星光落入深海一般的眼眸打量我,他的嘴唇颤抖着,嘴里念叨着:“茆茆,你是茆茆吗?”
  我点点头,谢天谢地,他记得有一个我。
  万物都屏住了呼吸,还是时间停止了?他一把将我揽在那个散发青草清新气味的怀里。我只听到两个心跳,他的,我的,剧烈起伏的心跳,一拍紧似一拍,像墙上忽然耗完电池的钟表,走着没有章法的步调。我要瘫软掉了,我要死掉了。像初雪融化在第一缕初霁的阳光里,像腐朽的树枝在雨水洗过的空气里泛出一截新绿。要怎样形容我的心情呢?
  我是第一次真实地感受来自父亲的拥抱。他不会不要我,因为他把我抱得这么紧。
  他终于松开我,将我领进家。
  这是家吗?这里简直是天堂。宽敞的客厅,就足以抵上我们梧桐巷的房子一般大,有一段楼梯,通向我还未曾涉足的去处。他正在看午间新闻,偌大的液晶屏电视,像一个小型的电影屏幕挂在墙上,墙上是时尚手绘,枝枝蔓蔓,荷花宛然盛开,藤制的沙发,缎面的抱枕,和茶几上的紫砂茶具,都在彰显着主人的品味。小小的茶杯里,还有一掬淡黄的微温的茶汤。
  他正在喝茶看电视,度过一个惬意的周末清晨,他失散多年的女儿,风尘仆仆地来投奔他。
  他拉我坐下来,手忙脚乱地拿香蕉芒果樱桃以及别的我叫不出名字的水果给我吃,然后,定定地看住我:“妈妈怎么了?”
  我低下头:“死了!”
  “怎么死了,怎么会忽然,年纪轻轻,就死了?”他几乎从沙发上跳起来,身子在发抖,嘴唇在发抖,那修长干净的手指也在发抖。
  我一下子就哭了:“你那么关心她,为什么不要我们,为什么不管我们,她生病了,哮喘病,一个人,谁也不知道,就突然死了。”
  他低下头,一下子瘫软在沙发上,像一个犯错的孩子,接受我愤怒的审判,许久,才抬头问:“什么时候的事?”
  “四月。”
  “那这几个月,你在哪儿?”
  “舅舅家。”
  他的目光涣散开,一下子明白了我泪水中所有的含义。他伸出手,用大拇指划去我眼睑下的泪水,姿态惘然地看着我,我看到那星光落入深海一般的双眸涨了潮汐,他哽咽着:“爸爸对不起你!茆茆,没事了,没事了。”
  我就知道,他不会不要我,而这么伤心的男人,我该原谅他。
  我饿了,抓起一个苹果,咔嚓咔嚓地咬起来。
  这时,听到外面汽车电子锁的嘟嘟声,然后,是����的开门声。
  一对母女,手提大包小包,进了客厅。
  
  下期预告:苏茆茆找到了爸爸,并且告知他妈妈已过世的消息,爸爸在诧异之余十分愧疚,觉得决心要好好补偿苏茆茆。但她同父异母的姐姐洛秋似乎不太欢迎这个家庭新成员的到来……
  编辑/飒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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