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法和语篇中的准确重复》述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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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延彪

(华中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重复有广义和狭义之分。狭义的重复常指语用重复现象;
广义的重复则将重叠也包括在内,大体指语法重叠和语用重复的相似过程机制。重复和重叠关系复杂,存在许多不同观点,如重复包含重叠、重叠包含重复、二者对立、二者构成连续统。这些不同的观点都不可避免地涉及重复和重叠的区分问题。但是,以往的相关研究对重复和重叠的关系及二者的边界现象的认识还存在很多不足。在上述背景下,2018年,Finkbeiner、Freywald两位学者在“语法和语篇中的准确重复”工作坊成果基础上,主编了《语法和语篇中的准确重复》①需要指出的是,该书中的重复或准确重复有两种用法。当涉及全书主题或框架时多作为上义指重复和重叠两类现象,但具体到各项研究中则多指语用重复。准确重复在分类上与非准确重复(non-exact repetition)相对,完全重叠与部分重叠(partial reduplication)相对。由于准确重复和完全重叠都是对语言单位的精确地或完全地整体拷贝,所以重叠和重复的区分问题主要在于准确重复和完全重叠的区分。该书中具体谈论的重复和重叠现象主要是指准确重复和完全重叠。一书,并由德国德古意特出版社出版。下面简要介绍该书主要内容,并对其进行综合评述。

该书包含三个部分共十五章内容。第一部分将重复和重叠置于重复这一术语之下,系统探讨重复和重叠的联系与区别。第二部分、第三部分分别从语法、语篇层面考察重复和重叠的语法、语用特征。该书三个部分各有侧重,但相互之间有机统一,重复和重叠的区分问题作为主线贯穿其中。

第一部分题为“背景介绍:重复的形式和功能”。第一章可看作是对该书的一个整体介绍。Freywald&Finkbeiner结合全书内容,从功能域、语言成分、形式三方面标准审视了重复和重叠,并主张二者构成连续统。重复和重叠各为一极,其界限模糊,存在交叠。应从连续统的两端扩展二者概念,即重叠可以应用于词以上的单位,重复也可以应用于词及以下单位。第二章以不同谱系、不同区域的15种语言为例,着重区分重复和重叠。Stolz&Levkovych认为词的界限并不能区分重复和重叠,最重要的区分标准是功能标准。二者分属不同的功能域。重叠表现为固定构式,具有构式意义和语法属性,关乎语法和词汇。重复多无固定构式,不发生语义或语法功能变化,主要关乎语用和文体。第三章着重考察重叠的形态地位。Schwaiger基于强制性、语义变化、词类变化、位置偏好、形式变异、像似性等六方面特征,认为重叠本质上是派生性质。他提出形态域标准用以区分重复和重叠的边界现象,即重叠主要是派生过程,重复主要是屈折过程。Schwaiger还以斯瓦希里语(Swahili)、撒丁语(Sardinian)等为例,用新标准区分边界现象。

第二部分题为“语法中的准确重复”。第四章考察俄语手语中的简单手势重叠、双手手势重叠和表情体态重叠。Kimmelman发现,俄语手语的名词、动词、数词、代词、量词都可重叠表达周遍义,但具体表现为三叠式(triplication)或多叠式(multiplication)。俄语手语三叠式还可应用于小句层面。俄语手语句法叠加(syntactic doubling)非常普遍,表现出语法和语用的交互,在重叠和重复的区分上争议较大。俄语手语和口语重叠还表现出明显的模态差异。第五章考察现代日语完全重叠。Petermann基于大规模网络语料梳理了九类普遍接受的重叠式和六类可能的重叠式,并从形式、功能、语义、能产性四方面审视以上重叠的合法性。Petermann发现日语中大部分重叠类型符合完全重叠标准,但很多不具有能产性。名词短语重叠(NP reduplication)和表周遍义的重叠都涉及短语基式,这一事实支持了重叠不限于词的观点。第六章考察汉语表小称义、加强和短时义的三类重叠。Sui认为这三类的形态和音系特征各有不同。汉语重叠有两种形态路径,即词缀法和复合法。表小称义的重叠是添加派生词缀过程,表短时义的是添加屈折词缀过程,表加强义的是复合过程。不同重叠类型在形态句法上受到音系限制。汉语非等级形容词的叠加是重复,表短时体的双音节动词叠加实为重叠。第七章基于英、美新闻语篇语料库,考察doubler-upper类重叠。Lensch发现,doubler-upper类重叠的使用比预期更普遍。这类重叠都是由-er后缀分别附于动词和小品词或介词后派生而来,并转化为名词词性,可作为自由词项、复合词词头或复合短语成分。语义上表施事或工具。音系上典型表现为四音节,有交替重音。doubler-upper类重叠是英语中唯一的派生词缀重叠,语法特征稳定。第八章考察土耳其语时态短语重叠。有语言学家认为,土耳其语中有曲折变化的双动词(inflected doubled verbs)介于词和句子之间,通过拷贝时态短语形成重叠,因此,重叠不限于词,至少可以延伸至短语层面。重复和重叠都是相同拷贝(copy‐ing)机制,但拷贝是基于不同编码的词汇限定(lexical specifications),二者区别主要是词汇限定的不同。第九章考察英语同源宾语结构(cognate object construction,COCs)。Eitelmann&Mondorf认为,COCs具有[+句法,-语义]的及物性特征,分为冗余类(pleonastic)COCs和下义类(hyponymic)COCs。基于相关语法测试表明,同源宾语是假宾语。同源宾语主要功能之一是为修饰语提供句法框架,而修饰语可以区分不同COCs。历时而言,不同COCs发展变化轨迹不同。冗余类COCs是重复,其中动词被重复为名词性拷贝。

第三部分题为“语用(语篇)中的准确重复”。第十章考察英语克隆结构(clone construction)。Horn指出,克隆是词、短语或句子等通过完全重叠构成的饰中结构(modifier-head construction),其重读在前一修饰成分。克隆具有能产性,是临时心理词库的补充。主要表达真实、典型成员、加强、附加、字面义等。克隆的功能动因是语篇启动(discourse priming),即克隆倾向于由上文出现的相关语言成分触发。基于跨语言视角,Horn进一步强调,克隆不是复合或重复,而是重叠。第十一章考察德语句子边缘的并列型重叠(sentence-pe‐ripheral coordinative reduplication,SpCR),主要有X und X、X hin,X her、X oder nicht X等类型。Finkbeiner认为,构式分析适于描述SpCR,但Sp‐CR意义构成很大程度取决于语境中的推理义。Finkbeiner主张采用语言能力模型,在句法重叠研究中纳入语用接口,句法、语义和语用被视为独立模块,并且这些模块之间交互作用。第十二章考察回声问句(echo questions)。Poschmann指出,回声问句句法语义特征特殊,与基本疑问句差异大。焦点限制仅决定话语在特定语境下是否适合作为回声问句。回声问句与上文话语之间可以不存在蕴含关系。使用升调是回声问句的前提,重复在回声问句中的作用较弱,只有升调的回声话语才被解读为回声问句。回声问句既可以涉及对上文话语的直接引用,也可以不重复上文话语中的语音、句法或语义。第十三章探讨准确重复的语用效果。Cummins首先分析了准确重复、预设及隐涵义之间关系。在此基础上,Cummins认为准确重复与元语言否定功能相似,不关乎命题真假,而是对上一个说话者话语表征合适性的断定。准确重复看似冗余,但在实际使用中可以被恰当表达和理解。其使用动因主要是启动效应(priming effect),并且重复使用在认知上也较为省力。基于续写实验分析,Cummins进一步验证了准确重复可以削弱说话者话语的断定性,并导致会话含意丧失,预设无法投射。第十四章聚焦墨西哥土著语Tojol-ab’al Mayan中的准确重复。该语言广泛使用自我重复(self-repetition)和他人重复(other-repetition)。基于日常会话语料,Brody发现重复可作为话题转换的话语标记,通常是大于词的单位。语境中每一次重复都产生新的内容,否则交际无法继续。作为语篇标记语,重复语串(repetition clusters)不仅用来实现局部词汇衔接,而且可以在更大的互动语篇层面实现衔接。会话重复的过程可解释为语用化过程,是一种语境化惯例,或者也可看作是接入语单位(thetical unit)。第十五章基于边界条件模型(boundary condition model)考察陌生人和朋友间麻烦语对话中的两类词汇重复。主要有局部词汇重复(local lexical repetition,LLR)和语言风格匹配(language style matching,LSM)两类语言协调方式。LLR用来分析即时话轮中准确的他人重复现象,反映会话双方的亲密度;
LSM则用于分析非即时话轮中简化的他人重复现象,反映会话双方对彼此的关注程度。基于对151位陌生人和122位朋友之间的对话的数据分析,Cannava&Bodie发现单独使用LLR或LSM无法让倾诉方被理解,只有二者同时使用才能促进理解。

该书是系统探讨重复和重叠问题的新近成果。全书既对以往的相关研究进行了回顾和批评,也基于大量跨语言事实深入揭示了重复和重叠的许多新特征,提出了新见解。概括起来,该书有三个重要贡献。

第一,进一步揭示了重复和重叠的内在特征。分别体现在形式和功能两方面。

一是形式方面。从语言成分层面看,通常认为重叠和重复以词为界,词及以下的拷贝是重叠,词以上的拷贝为重复。该书列举的大量事实表明,重叠可以发生在短语(如泰米尔语回声重叠、英语克隆、土耳其语时态短语重叠、日语名词短语重叠)和句子层面(如英语克隆、俄语手语重叠)。重复可以发生在词(如查莫罗语等语言的三叠式、汉语非等级形容词重复、冗余类同源宾语结构、互动语篇中的词汇重复)、语缀(如玻利维亚语言中的Mose té n语缀重复)及以下层面。从超音段特征看,泰语(Thai)、汉语等语言的重复和重叠在音调、停顿等方面表现出一些不同,但第二章指出,超音段特征很大程度上具有个体语言特征。从拷贝次数看,通常认为重叠只拷贝1次,重复拷贝1次或多次。但Mokilese语(密克罗尼西亚语言之一)左向三叠式(leftward triplication)和德语手语三叠式、多叠式都被界定为重叠,而德语bla,bla,bla三叠式等则是重复。这意味着重叠在拷贝次数上并不限于1次。从相邻性特征看,重叠中的两部分通常相邻,重复则可以不相邻。但德语X und X、X hin,X her、X oder nicht X等重叠、英语doublerupper类重叠、俄语手语重叠都表现出不相邻特征。从内部结构看,重叠和重复内部都有不同。第三章认为重叠具有派生本质,但第六章指出汉语重叠有派生、屈折、复合等不同的形态机制。该书第三部分集中讨论了自我重复和他人重复,扩展了与重叠比较的重复视域。

二是功能方面。从功能域看,一般认为重叠作用于语法,重复作用于语用。但第四章指出语言中的语用功能可通过语法标记完成,且英语克隆、德语句子边缘并列型重叠、俄语句法重叠等都表现出语法、语用交互,这些事实对重叠不能作用于语用的观点提出了挑战。相对于重叠,通常认为重复的语用义主要表强调,但该书第三部分研究表明,重复还具有元语表征、话题标记、维持人际关系、建构话语、引出新信息、协商等多种语用义。从语义变化看,重叠带来语义变化,重复不改变语义。但第七章认为doubler-upper类重叠在语义上没有发生变化。从发生动因看,重叠和重复都表现出像似性和非像似性动因。

该书中所提供的丰富语言事实打破了很多关于重叠和重复的传统认识。通过这些语料可以发现,重叠和重复都在不同方面不同程度上表现出多样性特征,重叠和重复的各自内部也表现出较大差异。

第二,进一步深化了重复和重叠的区分。一是对Gil[1]区分标准的质疑。重复和重叠的输出单位并不以词为界限,都可以发生在语言各层面。重复和重叠都可表语用义,都有像似性和任意性动因,超音段特征不能作为跨语言的区分标准,三叠式可以是重叠,也可以是重复。需要指出的是,尽管有质疑,但不意味该书完全放弃了上述标准。二是提出了一些新的区分标准。第二章提出方向标准,即重叠可以是左向或右向重叠,但重复总是右向的。第三章提出形态域(morphological scope)标准,即重叠主要是派生过程,重复主要是屈折过程。第七章提及词类变化标准,即重叠可能导致词类改变,重复不能。第八章提及信息结构标准,主要关注焦点和预设编码。这些新标准都具有一定意义。三是对区分标准的探讨进一步反映出重复和重叠关系的复杂性。尽管标准众多,但该书研究表明,在重复和重叠的区分上,没有哪一条区分标准绝对管用,不同标准在不同层面不同程度上起到不同作用,并且个别标准还存在较大争议。区分标准问题的根源在于,重复和重叠关系复杂、边界模糊。

第三,进一步丰富了重复和重叠的连续统思想。该书诸多语言事实体现并丰富了重复和重叠的连续统思想。从边界现象看,重复和重叠难以绝对区分。大量边界现象表明所有的区分标准可能都不同程度存在交叠。例如,第一章指出,尚难确定克隆是语法还是语用过程,英语中的doubler-upper类重叠也可以分析为重复。从词的定义看,界定困难直接导致重复和重叠在语言成分层面难以区分。第一、二、十章都强调区分重复和重叠的一个主要障碍是如何界定词,有些语言现象很难确定是复合词还是组合成分(syntagm)。第八章指出,黏着语和分析语中词的定义不同,语言结构对词的界定存在影响。从意义上看,重复凸显的强调义(empha‐sis)和重叠表达的加强义(intensity)区分有困难。第二章指出,强调义处于语法和语用的边界,范畴地位不明晰。从发生机制看,该书多处用到repe‐tition、iteration、reiteration、doubling、copying等术语来指重复和重叠过程。第八章则提出,重复和重叠都是由拷贝(copying)机制形成,具有[+copy‐ing]共同特征。以上事实和观点表明,重复和重叠的交叠性体现在各个层面,并且二者可能具有相同的发生机制。这种同一性和交叠性是二者构成连续统的基础。

诚然,该书也有不足之处。一是术语使用有待明晰。上文脚注①已指出,重复(或准确重复)在该书中有两种用法。既用作重叠和重复的上义词,又用来指与传统上的语法重叠相区分的语用重复。这一现象正如第二章指出,常常并不明了重复是作为术语还是非术语使用。因此,术语使用上的不明晰带来的是类型概括上的潜在问题,以及对重复和重叠关系的认识偏差。在重复和重叠研究领域,如何厘清并更好地使用术语是当前亟待解决的重要问题。二是个别观点有待商榷。如,第二章提出三叠式都是先通过重叠表达语法范畴,再通过重复表达语用义的先后过程。该书中道孚语(Stau)及俄语手语事实都支持这个观点,但汉语普通话三叠式事实则与之不同。例如,“大熊猫一生有55%的时间都是在吃吃吃竹子”[2],“景甜现身台湾夜市,别人负责逛逛逛,她负责美美美”[3]。从“吃”到“吃吃”“逛”到“逛逛”,都由动词本义转变为短时少量义,从“吃吃竹子”到“吃吃吃竹子”和“逛逛”到“逛逛逛”,都发生了从短时少量义到增量义的二次语义变化。这些拷贝过程中较显著的语义变化是重叠的典型特征。因此,汉语三叠式并非重复过程,先重叠后重复的三叠式机制在汉语上可能行不通。

总的来说,该书跨语言事实丰富,分析深刻,见解独到,从不同维度、不同视角、不同层面揭示了重复和重叠的联系和区别,并进一步丰富了重复和重叠的连续统思想。这些成果对于加深对重复和重叠本质特征尤其是一些边界现象的认识,推动重复和重叠相关研究的进一步发展,具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国内研究较少涉及重复和重叠的关系问题,因此,也可借鉴和参考该书中的区分标准以及连续统思想,将汉语置于跨语言的事实中,进一步审视汉语中的重复和重叠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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