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蓉,走进文秀那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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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驰疆

楊蓉

1981年出生于云南保山,2001年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2022年主演脱贫攻坚剧《大山的女儿》,引发热议。

去年初,杨蓉接到了制片人严从华的电话。“我们认识十多年了,中间没有见过面,只是偶尔有一些联系”,杨蓉对《环球人物》记者回忆,“他说要拍一部剧,讲述‘时代楷模’黄文秀的故事”。

邀请的原因并不复杂。“首先文秀是广西人,他(严从华)可能就想找一个西南的演员,能用方言表演;
其次从外形各方面考虑,觉得我可以。”于是,杨蓉与导演雷献禾有了第一次见面。

雷献禾是打造现实主义题材的高手,电影《离开雷锋的日子》、电视剧《大雪无痕》皆出自于他。两人一聊就是几小时。“那时候《山海情》正在热播,我就跟他讲,应该往那个表演方向去靠。他一听很对路。”没过多久,杨蓉收到剧本。

接下来几个月,杨蓉和团队成了大山里的剧组,穿梭在广西壮族自治区乐业县新化镇百坭村的山路中。当时的他们都没想到,这样一部成本不高、宣传不多的作品,会为2022年的中国电视剧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2022年6月,《大山的女儿》在央视一套开播,播至半程,就征服了电视看剧和网络看剧的两拨人。电视上,收视率节节攀升,高居黄金时段第一,二轮播出也很快被提上日程;
网络上,年轻人自发剪辑、传播感人片段,近4万人在豆瓣打下9.3的分数——这是今年国产剧的最高分。

和大部分人一样,杨蓉最初对黄文秀的认识,仅仅来自新闻报道。一个广西贫困家庭出生的女孩,靠资助读到研究生,毕业后放弃到国企工作机会,选择从北京回到家乡。2017年,她成为广西乐业县百坭村第一书记,一年内帮助百坭村103个贫困户脱贫88户。2019年6月17日凌晨,黄文秀从百色返回乐业途中遭遇山洪因公殉职,年仅30岁 。

“感动中国”年度人物评选为黄文秀写下颁奖辞:“有些人从山里走了,就不再回来;
你从城里回来却再没有离开。来的时候惴惴,怕自己不够勇敢;
走的时候匆匆,留下最美的韶华。”

“好了不起!”这是当初看到新闻时,杨蓉眼中的黄文秀。杨蓉出生在云南保山市,这是一座山区、半山区占比超过90%的地级市——和黄文秀一样,她也是“大山的女儿”。因此,她最能理解黄文秀,也最不能理解黄文秀。

黄文秀的《扶贫日记》截图。

“我一直在问我自己,文秀为什么要回去?我从一个西南小城到昆明去念书,从昆明再到上海,从上海再到北京,真的没有想过要回去。”

为了解开这个问题,杨蓉看遍所有关于黄文秀的文字、视频,走访百坭村各户村民,还有黄文秀的家人、工作伙伴……每一次走访前,她都把疑问写下来;
走访后,又记录下听到的内容和感受。

“她关爱生活困难的山区人民,是因为她自己就是那样的家里出来的,她知道感恩。她是一路靠国家、社会资助读到研究生的,她也希望将来有一天,自己能去照顾别人、帮助别人。”

拍摄期间,黄文秀的《扶贫日记》一直摆在杨蓉床头。日记里详细记录了黄文秀与百坭村的点点滴滴:初到村里时面对贫困现状,她逐一走访贫困户,绘制“贫困户分布图”,标注每户家庭情况和致贫原因;
她研究种植砂糖橘、八角、杉木的技术,组织村民开展电商,从无到有发展村里的特色产业;
她也遇到村民拒绝沟通,被赶出门的时刻,第二天、第三天再继续,日复一日地敲门、恳谈……

“我种了芒果、枇杷、砂糖橘,修了路,修板凳,锄地。文秀干过的事我都体验了一遍,越发觉得她太不容易了。”随着《扶贫日记》的脚步,杨蓉终于明白为什么百坭村村民对黄文秀如此怀念——《大山的女儿》开拍那天,许多村民开了两三小时的车,只为来看看谁演黄文秀,究竟像不像黄文秀。

拍摄中也有杨蓉难以接受的部分。一段黄文秀刚进村的戏,刘奕君饰演的村支书带着其他村干部迎接,杨蓉第一段台词便是要求打扫村支部的小广场;
紧接着开会,她又严肃地对正在点烟的村支书说,以后要室内禁烟,再次触碰气氛冰点。“我真的感觉我自己那一分钟即便作为扮演者,也有点格格不入。”杨蓉一边演,一边和导演商量:文秀需要这么坚持吗?

另一场戏,是黄文秀得知父亲重病的情景。当她得知父亲身患肝癌,立马准备回家,路上又接到村里电话,需要她回去处理工作,剧本里写的是“黄文秀立刻掉头回去了”。还有一次,黄文秀父亲刚刚做完手术,领导提出让她留下照顾爸爸,由别人先顶替工作,剧本里写道:“文秀不假思索说不用。”

“那是爸爸啊,爸爸刚刚做完手术躺在病床上,我觉得我走不了,一定是会有挣扎的。我一定做不到直接说工作重要,这不符合人之常情。”

每每碰到这些疑虑,杨蓉都要跟导演争一争。打扫小广场的段落,导演说服了杨蓉,“因为文秀明白扶贫先扶志,精神文明的建设是必要、必须的”;
而面对父亲病重的戏份,杨蓉说服了导演,“文秀是时代楷模,也是个普通女孩,面对生离死别,任何人都一样,会有犹豫,会有挣扎,我得把这一部分的人性演出来”。

杨蓉经历过许多次作品杀青,但《大山的女儿》的杀青很特别。她在剧组的最后一场戏,是黄文秀带着父亲参观北京天安门。说是参观,其实只是开车经过。狭小的车座,两名演员、两名摄影师、两台机器,开到天安门时迅速拍几分钟,过了就转回来再拍一圈,人还在车里,戏就杀青了。

“对演员来讲,杀青慢慢就成了一种形式,杀青、转身、再见、结束。”杨蓉说,“这个剧的杀青也是,我尽力完成了,以为就结束了。可是当导演给我看粗剪,再到电视开始播,再到采访时不断提起文秀,我才知道根本忘不了。”

在杨蓉看来,《大山的女儿》带给她两层意义上的“进化”。第一层是表演上的。这部剧之前,大部分观众眼中,杨蓉身上最大的标签就是“古装剧”“实力反派”,而如今,更多人看到了她对现实主义题材的掌控能力和接地气的表演方式。

在《大山的女儿》的拍摄中,杨蓉也会偶尔惯性地“演状态”,这时候导演就会过来提醒她“有点演”。“这时候,我马上开始自我反省,必须真听真看真感受,抛下技巧,成为文秀”。

第二层“进化”,是对人生的全新思考。“我能想象文秀满腔热情到村民家里,对方不开门赶她走时的场景。她会委屈吧?她也哭过吧?但是第二天她仍选择继续去敲门,继续用真诚、热情和行动帮助他人。这是她心中最坚定的那个信念——要让这片土地上的人过得更好。”

电视剧《大山的女儿》剧照,杨蓉饰演“ 时代楷模”黄文秀。

2003年,杨蓉在电视剧《少年天子》中饰演佟妃。

2014年,杨蓉在电视剧《宫锁连城》中饰演佟毓秀。

2020年,杨蓉主演话剧《我爱桃花》。

杨蓉不记得究竟何时起,自己对文秀的所有疑问都烟消云散了,但有一个瞬间让她记忆犹新。一天,剧组都在忙着架机器做准备,她站在百坭村中,看着村里每一处文秀走过的人家,闭上眼睛,太阳照在身上,突然有一种心疼的感觉。

“此刻我觉得她就在我身边,我是她的载体。”不仅仅是崇敬,也不仅仅是感受伟大,而是切实体会到一个女孩实现崇高理想、追求人生目标路上的不易和执着。

《大山的女儿》中,黄文秀的谢幕,是在暴雨中牺牲的画面:大雨冲刷泥石流,黄文秀坐在车里发出了最后的微信,挂念的仍是村里的工作。拍摄时,杨蓉感到文秀即将离开自己,哭到不能自已,甚至没有听到导演喊“卡”。

那一刻,她理解了黄文秀。

采访接近尾声,记者给了杨蓉一个题板,板上画着坐标,横轴是她不同阶段的作品年份,纵轴是个人状态的高低。杨蓉在图上标出了几个关键点。

起点,她从保山来到昆明,再考入上海谢晋恒通明星学校,这是她走出大山的第一步。千里求学,改变命运,杨蓉画下了第一个高点。“入学时大家都说要为中国文艺事业作贡献,十三四岁的我根本没想到这些,谢导问我时,我说我想当明星,大家都笑了。”

拍摄《少年天子》时,她遇到了职业的第一个低点。那时杨蓉刚从上海戏剧学院毕业,考入上海人民艺术剧院,可内心又对影视剧有所眷恋,“可能还是希望更多人認识我吧”。

二十几岁时,她突然意识到演员是一份特别被动的职业,便开了一家首饰店,自己设计珠珠串串,过得也算滋润。本以为人生这样就可以了,可每每看到曾经一起演戏的伙伴出现在电视上,源源不断出新作品,才发现表演是自己真正热爱的工作。

“那还是我想要的生活,哪怕不稳定,哪怕终身都会处在一个被选择的状况,我也愿意去做。也许有的人就是这样,先退出一下,才能发现原来的事业才是真正喜欢的。”

再回娱乐圈,杨蓉成了“横漂”,一年大半时间都泡在了横店影视城。《宫锁珠帘》《陆贞传奇》《宫锁连城》,几部古装剧下来,她成了观众眼中的古装剧“女二”专业户,也靠着反派演绎深入人心。采访中,她给这段曝光度极高的时光画了一道没有起伏的横线。“原因是没有成长和进步,唯一的进步可能是所谓积累了演反派的经验,突破了心理那一关。”

然而,成长是潜移默化的。2020年初,杨蓉在老同学的邀请下,再度回到舞台,主演话剧《我爱桃花》。排练中她从未缺席,即便导演不在,也要拉着两个同剧师弟对戏。

“影视更多的是导演或者剪接的艺术,但话剧不是,大幕拉开,一切都在你身上。当我静静坐在舞台上,慢慢开始独白,就进入了一个近乎疯狂的状态,随着自己的内心表演,突然想到了两个字——过瘾。”

那是出道20多年后,杨蓉真正感受到表演的魅力。也是在这样的状态下,她遇到了《大山的女儿》。

“拍这部剧,我并没有‘终于等到了’的感觉,而是发现了自己的可能性。更重要的是,如今我开始认真思考职业乃至人生的目标——绝不是当年想成为明星那么简单。”杨蓉说,“我还应该做些什么?现在我的答案是——给予爱。这正是文秀教会我的。”

1981年出生于云南保山,2 0 01年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2022年主演脱贫攻坚剧《大山的女儿》,引发热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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