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熄】东风小天锦为什么熄不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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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韩小英是听见争执声才动弹的。她推开窗玻璃探身朝下面瞅了瞅,楼底下两个老太太围着一个老汉叽叽喳喳,老汉呢,嘴拙说不过人家。说不过人家他又不甘心,于是夸张地摆手做手势,将手中的饮料瓶捏得嘎吧响,扭头哈腰擤鼻子叹气,说饮料瓶一个一角五,已是最高价了,要是再加价他就没法做生意了。老汉身后是辆锈迹斑斑的三轮车,车头绑有一块四四方方的白铁皮,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收废品”,白底红字,像是刚写不久,字迹鲜艳得晃眼。虽然此时已近三点,阳光不像正午那样硬朗了,但那阳光射到墙上好像能弹起来,刺得韩小英两眼迷茫,她将手搭在额前凝望,没过几分钟,眼就花了。
  听了一会儿,韩小英明白了他们争吵的原因,于是她找来方便袋将阳台那几个饮料瓶收掇起来,拎着下了楼。
  老汉不明白韩小英的意思。不光他不明白,那两个老太太也不明白。他们直眼盯着她,等韩小英自个拧开闷葫芦的盖子,将葫芦里的药倒出来。韩小英原本是很自然的,现在见他们这么盯着自己,反倒紧张起来了。她抿湿嘴唇,指着刚刚扔进三轮车的那袋饮料瓶说,我屋里的饮料瓶,留着也没用,给你!韩小英说完又指着老汉脚跟前那堆饮料瓶,听你们吵半天了,他大哥听我的,你就给她们涨分把钱吧,亏的窟窿拿我那几个瓶子补上。
  这些瓶子你白送我?老汉指着自己鼻尖问道,不要钱?
  值不了几个钱,给你!韩小英说完,情不自禁地笑了。事后当罗永恒说起此事时,她很尴尬。罗永恒就是那个收废品的老头。韩小英弄不明白自己那天为什么要帮他,而且帮了还要当着人家的面笑,这是为什么呢?韩小英一得空就琢磨这事,想来想去,想到后来她像是弄明白了。那天,罗永恒跟老太太争执时,带出来的口头禅是:噫哟哟。那腔调听上去跟老伴在世时一样。这或许就是帮他的理由吧!韩小英想明白后,再碰见罗永恒反 倒不自然了。
   2
  大冶跟玉山本是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地名。不过呢,现在搁到韩小英眼前却有了关联。大冶,她在那儿生活了五十几年,她的根在那里;玉山呢,她在这儿还没呆满三个月,抬头尽是陌生相,但她的枝叶在这里。要不是儿子刘年央求,加上自己想念孙女,韩小英是不会来玉山的。刘年父亲年初害病过世,刘年担心她呆在老家孤独,有个三病两痛的没人照顾,就做他娘韩小英的思想工作,要她到玉山跟他们一起过,也算是给她安置晚年生活吧。
  老实说,韩小英现在跟儿子的距离是近了,每天都能打个照面。不像以前,只有每年春节才能见到儿子孙女他们。距离虽说是近了,可韩小英总觉得空落落的,日子过得少了一种滋味。是什么呢?韩小英闹不明白,搁以前吧,她心里头总揣着盼头和挂念,来了兴头就给儿子挂个电话,或是让孙女唱个歌儿什么的。那时老伴还在世呢,虽说都是五十几岁的人,但还能下地,而且干什么都浑身起劲!到了玉山,原以为一家人呆一起,日子过得肯定要比老家活络的。哪晓得儿子儿媳妇像铆紧发条的闹钟,上班下班都是卡着钟点开始的。后来呢,她又指望着能和孙女做做伴的,可孙女要去幼儿园,放学后又缠着他爸他妈要这要那的,就算是跟她说话吧,可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像层窗户纸,又让韩小英觉得生分。
  刘年总怕韩小英一个人呆老家孤独,可他却不知道他娘呆玉山更孤独。在老家,闷了可以去别家串串门拉拉家常,也可以到菜园收拾收拾那些瓜瓜秧秧,日子虽说过得单调些,但是结实,让人觉得舒畅!韩小英现在的生活很有规律:做早饭,拖地抹桌,有时洗衣裳,做中饭,看一会电视或是打一会儿盹,下午接回孙女,然后就是做晚饭,跟儿子他们看一会儿电视聊上几句,再就是睡觉,做梦,起床做早饭。韩小英觉得她要再这么呆下去,就算骨架子不锈死,脑子也要憋出毛病的。回家嘛,儿子肯定是不答应的。怎么办?怎么办?韩小英最近精神恍惚,中央电视台的那个戏曲频道也不看了,一会儿在客厅踱步,一会儿趴在阳台往下张望。
  那天,她下楼了,而且是出了小区大门。结果呢,韩小英发现了新大陆。新大陆是个新建的小区,年初刚完成一期建设,二期三期还没动工,圈了好多空地。韩小英跟泥巴打了一辈子交道,她发现那些暂时闲置的空地很是肥沃,而且空地左侧还有一条河,最关键的是这新大陆小区跟儿子住的白领公寓很近,走路过来也就五分钟吧。这么肥沃的土地让它闲着,韩小英觉得心痛,她决定梳理出几块空地,然后撒点菜籽栽上菜秧。她是晚上把这些想法告诉刘年的。
  刘年说家里不差那买菜的钱,你就在家里好好呆着,看看电视,要是觉得闷你到小区逛逛。韩小英说能省点就省点,还说自己种的菜吃起来放心。韩小英还要往下说,刘年却不耐烦了。他朝娘摆摆手,娘你就在家里好好呆着,千万别想着去弄什么菜园,要是把腰闪了,那就得不偿失了,再说了,我接你过来不是叫你种菜的,要是让公司同事晓得了,他们还不死笑我呀!
  儿子不同意她整地种菜,韩小英也没办法,她可不想惹儿子不高兴,给他添麻烦。不让她整地种菜,但这不影响韩小英对那块空地的疼爱。这天中午,她下楼了。从小区大门出来,她原本是朝新大陆那方向去的,但她耳尖,她听到了“噫哟哟”的腔调,紧接着她看见了收废品的罗永恒,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改变了主意,她朝罗永恒走去。
  忙呀,你!
  啊,啊,你也是湖北的?
  韩小英点头说是,她这才醒悟过来刚才跟人家打招呼用的是方言,而他居然听得懂。她脸颊发烫,不过慢慢又自然了。噫哟哟,能在这儿碰到老乡不容易,你湖北哪里的?我是大冶的,你呢?噫哟哟,我俩可是真正的老乡哟,我阳新的!晓得晓得,都归黄石管嘛!噫哟哟,我叫罗永恒,真老乡哟,难怪上次见你觉得亲呢,原来我们是一个地方的!罗永恒越说越兴奋,颈脖子涨得绯红,跟鸡冠一般。韩小英盯着他的三轮车说你还记得上次那事呀?噫哟哟,那事我记得真真的,可不敢忘哟……
  几句话说下来,韩小英觉得浑身舒畅,三个月以来头次有这种感觉。韩小英告诉他,我住在20栋404室,有空了你过来坐坐。罗永恒连连点头,说有空你也到我那里玩玩,我住在西湾,跟你说我隔壁还住好几个湖北老乡呢。韩小英突然心血来潮,她问罗永恒要不要种地?
  罗永恒愣住了。
  韩小英补充道,就是种菜呀,前几天我发现一个地方空了好多地,要不要带你去看一看,那儿的地肥得很,要是种菜肯定长得好!
  罗永恒瞅着她嘿嘿笑,不言语。
  你不信?那地方不远的,看见没,那几幢楼房后面就是。韩小英给他指点方向。
  噫哟哟,大妹子瞧你身板,猜你在老家肯定是种惯了田地,现在随儿子到了玉山,手里没了锄把锹柄是不是这儿作痒了呀?罗永恒指指巴掌心,乐呵呵地瞅着她。他大哥这话你真是说到我心窟窿了,闻惯了泥巴味现在跑到这地方,我跟丢魂了一样!说完,她忍不住捂嘴笑了。
  韩小英问:要不要去那地方看看?
  罗永恒说:你说的那地方我晓得,新大陆没开工的工地吧?
  韩小英说:你晓得那地方呀?
  罗永恒说:晓得呀!
  韩小英问:那你咋没想过去种点菜呢?
  罗永恒说:你看我哪有空呀?成天跟这些破烂货打交道了,就算有点空,也是掏空脑壳想方法多收些废品。
  他一脸苦笑朝她摆头。韩小英知道自己无法说服人家。但是呢,她意犹未尽,她盯着罗永恒那大半车的废品,问他是不是要去卖废品了。罗永恒摇头,说昨天刚去过,这废品屋里还堆得下。他跨上车座,蹬动车踏问她要不要去他那边看看,很近的,几分钟就到。
   3
  刘年在楼梯间抽完一根烟,可韩小英还没出来。他就喊他娘,说快到九点了,快点!他娘在屋里应了一句,不去了,不去了,老胳膊老腿的没么事好看的!刘年听他娘这么说,来气了。他鞋子也没换就进了屋,推开他娘的房门,娘,今天礼拜天我有空,你听我的,咱们去趟医院,拍个片子抓点药……年呀,我说了,我不去,老毛病了,咱不花那个冤枉钱!韩小英坐在床沿叠衣裳,叠好了内衣,叠外套。一件迭着一件,整整齐齐地码在枕边。
  娘,你真不去?
  真不去,过几天我就没事了,你看我都能动弹了,你就莫担心了,娘好好的!韩小英瞥他一眼,撑着腰慢慢站起来。
  刘年无奈,他就提醒娘别忘了换膏药,还叮嘱她这几天莫下楼梯,莫把腰再闪了。韩小英待儿子走后,捂嘴窃笑。前天她把腰给闪了。她给儿子撒谎说是下楼梯不小心闪的,其实呢,她是哈腰从河里打水时给闪的。
  最近,韩小英变化挺大的,精神气全冒出来了。如果她不说,刘年挠破脑壳怕也猜不出其中的蹊跷。可以说,韩小英现在是如愿以偿了。那天,韩小英随罗永恒去了他的出租房,而且还认识了好几个老乡,跟他们聊天拉家常,不需要窝唇卷舌头说普通话,舌头怎么舒服怎么来。那天,韩小英还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跟罗永恒住一块的都干收废品的生计,看出租房里的摆设,她知道他们生活很窘迫。韩小英就想帮他们。她又想到种菜。她就跟罗永恒商量,她想种菜可儿子不让,她想瞒着儿子偷偷种,她身上有点小钱,够买家把式的,至少菜籽菜秧什么的都好办。她的意思是将来菜长出来了,这些老乡就可以省去买菜的费用了。她找罗永恒商量的重点是,她得把那些家把式搁在他的出租房里,反正出租房白领公寓中间是新大陆小区,三地之间距离比较均衡,取拿什么的也方便。
  韩小英办事利落,没两天就置齐了家把式,锄头、铁锹、菜籽和一些菜秧。整出来的空地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很肥,她那些菜籽蓄两晚就冒出来了。韩小英瞅着稀稀疏疏的嫩绿,她好像回到了老家,蹲下来眯缝眼使劲嗅,泥巴味和青青的芽草味顿时让韩小英心旷神怡起来。俗话说好事多磨,这话落到韩小英身上一点也没错。那天,她从河里提半桶水,把腰闪了。闪了腰,还得瞒着,她生怕儿子晓得她种菜的事。她告诉刘年,她是下楼梯闪的腰。
  刘年跟媳妇和女儿去超市买东西,屋里静悄悄的。韩小英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六月日头已很烈了,明晃晃地泼亮玻璃,刺眼。有两天没浇水了,那些菜秧怕是早蔫了哟!韩小英又惦记起她的菜地。她撑腰侧身坐起来,她觉得自己不能躺着,要是再这么躺着,那她那些菜秧就得遭殃了。可要是这么出门,儿子回家问她去哪里了?她要怎么回答呢?韩小英犯愁了。她趴在阳台琢磨该怎么办,要是下雨就好了,菜 地就不用浇了,还保守秘密。可日头这么精神,能下雨吗?
  门铃响了。
  韩小英以为儿子出门忘带钥匙了,开门却见是罗永恒。噫哟哟,我还以为你没在屋呢,这两天咋没见你过去玩呢,有事呀?腰闪了!噫哟哟,要紧啵?有没有找医生推一下?现在好多了,今日你咋有空过来呢?生意这几天还好吧?噫哟哟,我那生意就那样,不死不活的。今日我过来认认门。跟你说,早上我路过你那块菜地,噫哟哟,那菜秧长得真是好,棵棵长得结实!你种菜确实厉害!罗永恒竖起大拇指。韩小英不好意思地扭过脸去,掸掸沙发套子,叫罗永恒坐。
  罗永恒见她要去倒茶,忙朝她摆手,噫哟哟,大妹子你千万莫讲礼,我就随便过来看看,坐一下就走,你腰闪了可要好好歇着,能不动就不要动,伤筋动骨一百天嘛!
  韩小英还是给他倒完茶,又找来儿子的香烟,递给罗永恒,说没么事好烟,你多包涵。罗永恒大嗓门又响了,噫哟哟,大妹子你太讲礼,在外面难得碰见一个老乡,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多走动,怎么说呢?这玉山大是大,人也多,但毕竟是别人的城市,我猜你肯定住不惯,我住的地方条件肯定不能跟你这里比,但住那里的人都是咱老家的,没事了你到那里散散心,这心窝窝肯定舒畅!
  大哥,你来玉山有好些年了吧?
  去年,我也就是去年来的。罗永恒说完,抹抹嘴嘿嘿笑道,我情况跟大妹子差不多,儿子大学毕业跑到这里打工,大前年又在这里买了房子,后来生了小孩,就把他娘接过来帮他们带,去年儿子又把我接过来了。
  那你怎么收起废品了?
  噫哟哟,怎么说呢?不习惯呀,猛地到玉山么事都不习惯,整天恍恍惚惚的,后来我认识了老黄,就是住我隔壁的那个鄂城人,觉得收收废品挺不错,老乡们聚在一块,说话聊天什么的觉得亲热,再说了我儿子买房还欠一屁股债呢,趁着自己还能动,能帮就帮他一把吧。罗永恒说完仰脖,咕咚咕咚喝干杯中茶水,起身拍拍屁股要走。
  韩小英忙站起来说,怎么你要走呀?
  茶喝了,烟也抽了,我也该走了。罗永恒喷出烟雾,咧嘴笑道。
  头次过来,你就呆在这里吃顿饭吧。
  噫哟哟,大妹子你礼节太多了,这饭我肯定是不吃了。罗永恒逃似地趿上布鞋,拧门要走。
  大哥,有件事还要麻烦你。
  噫哟哟,么事说啵,只要能做到的,你尽管说。
  这两天日头太毒,我怕那、那菜秧晒枯了。韩小英说完不好意思地笑了。
  噫哟哟,我还以为么大事呢,你是不是说有空了给那菜秧浇水?
  韩小英抿嘴笑了。
  你放心,这浇水的事包在我身上了!罗永恒把胸脯拍得叭叭响,他转身要出去时,韩小英看见儿子他们回来了。
  他是阳新的,咱黄石老乡。韩小英忙给刘年介绍。哦,进屋坐呀。刘年用大冶话给罗永恒打招呼。不坐了,不坐了,我得回去了!他闪到防盗门背后,朝韩小英挥手,大妹子,你忙吧,我走了!看着罗永恒的身影在楼梯间变矮、变矮、变没影了,韩小英才关门。刚才那老头是干什么的,好大的味!刘年问她。他没事收收废品。难怪好大的味!儿媳妇将客厅的窗户推开,转身又取来拖把。
  娘,今后你莫跟那种人来往,鬼晓得他是不是阳新人,小心他拿老乡诓你!
  也不要随随便便让他进来,现在这社会乱得很,没准是骗子!儿媳妇拄着拖把柄,直腰插了句。韩小英没吭声,她不想跟儿子儿媳妇争论骗子不骗子的事,她相信是不是骗子自己还能辨得清,用不着儿子儿媳妇教她,她撑腰回到房间,躺下,闭眼,眼前浮现出肥绿的菜秧……
   4
  习惯的力量是巨大的。
  现在韩小英的习惯就是等儿子儿媳妇上班和孙女上学后,就去菜地收拾韭菜、茄子、西柿红、辣椒和那些南瓜秧。松土、除草、施肥。一环扣着一环。在韩小英眼里,这些菜苗就像嗷嗷待哺的小孩子,而她就像呵护小孩一样呵护着它们。干累了,就找块石头坐在某个阴凉处瞅着那些菜苗,会心地笑;有时打会盹,醒来再到菜地一棵苗一棵苗打量一番,看毕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这一天,韩小英和往常一样,洗完碗筷又去菜地。还没到菜地,远远地看见一伙戴黄色安全帽的在她菜地边上忙碌着,有人从一辆卡车上卸下大大小小的设备。韩小英担心出事,她一路小跑奔到菜地。结果呢,她看见那些茄树瓜秧都打蔫了。抬设备的工人像没长眼睛一样,居然从菜地当中踩过……作孽呀作孽呀,你们为么事要踩的我菜哟?韩小英完全失控了,她一屁股坐在菜地旁,一手捶打大腿一手指着那伙人指责道。
  那伙安全帽停止讨论,扭身瞅着韩小英,都一副莫明其妙的表情。喂,老太婆你是干什么的,赶紧走开,小心设备撞着你了。当中有个挺着将军肚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看样子是个负责人。韩小英气咻咻地盯着那人,说你们没长眼睛呀,你看你看,多好的菜呀,你们真狠呀,硬是把它们糟蹋了!哦,这菜原来是你种的呀,老太婆我跟你说这儿马上要建房子了,这些菜能吃的你赶紧弄回去,明天我们的挖土机就要过来了!
  你真是要建房子呀?韩小英紧张地盯着中年男子,说,怎么说建就建呢,你看看你看看,我这些菜长得多好呀!
  老太婆,你看哪些菜可以吃了,赶紧弄回去吧!中年男子说完转身要走。韩小英站起来,紧撵几步,拉住他说,老板,你帮帮忙你帮帮忙,那么多空地你们先建别的地方吧,你看看那茄子刚开花再有半个月那茄子就能吃了,你帮帮忙吧!
  那中年男子笑了,他说,老太婆,我们可误不起工期的,你那菜地要是不想处理,明天我们帮你处理,你也别站这儿了,赶紧回去吧。小刘,下午你找人在这儿拉拉线竖竖牌子,建筑工地怎么什么人都能进来呢?
  赵工,我这就去办!旁边一小伙应一声转身走了。
  韩小英再去恳求那中年男子时,人家不耐烦了。不管她么样央求,他总是那句话,老太婆,给你半天时间,要是你不收拾那些菜,那我们就帮你处理了!韩小英没了主意,她抹着眼泪回到菜地,坐在辣椒茄子当中,望着那被踩过的韭菜,她的心跟针扎一般。日头悬于头顶,风裹着热浪袭过来,没多会久,韩小英前襟就汗湿了。她伸手去抚摸身边的茄子树,被碰落在地的茄子花,让风撵得四处逃蹿。韩小英瞅着那些小白花,泪水再次涌出。作孽呀,都怪我呀,我为么事要在这儿种菜啊茄子辣椒呀,你们千万莫恨我,要是在老家,没人敢欺负我们的,你们想开花就开花,想抽芽就抽芽……老家多好呀,那儿的水甜土肥,你们没那个命哟!唉,我也一样呀,儿子非要接我过来,这儿有什么好呢,那么多空地闲着,刚整块菜地人家却说就要建房子了!韩小英自言自语,她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她要去西湾找人说出内心的怨恨和疑惑。
   5
  罗永恒好像对韩小英菜地被毁之事并不在意,没安慰她。他嘿嘿笑说他们也要搬家了。韩小英不解,问他们为么事要搬家?噫哟哟,你不晓得哟,这儿就要拆迁了,听说是要建高档小区呢!韩小英抱怨道,建那么多小区,有那么多人住吗?唉,那你们搬到哪儿去呢?噫哟哟,我们都散了,老刘在城北新民村找到房子了,老张今天也去那儿找了,我呢,先搬到儿子那儿住吧。罗永恒吐掉烟屁股,转身擤擤鼻子,完后像是想起什么,噫哟哟,你还没吃中午饭吧?要不然在这里焐点吃的?韩小英摇头,她说她回去吃。
  刘年下班发现娘靠在沙发睡着了,到厨房看了一下,没做饭。他呢,就动手洗菜淘米做饭,是声响将韩小英惊醒的。她进厨房向儿子道歉,说自己睡过头了。她让儿子去客厅歇着,刘年呢,坚持自己做饭要她去歇着。争不过儿子,韩小英就回到自己房间,不拉灯摸黑坐着。黑暗中,她似乎看到铲土机朝她的菜地驶近。她禁不住攥紧拳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罗永恒他们也要搬走了,以后再听不到老家话了。想到这里,韩小英突然站了起来。她来回踱了几步,然后面墙站定说:建明呀,你怎么走得那么早呀,害得我这把年龄跑到这鬼地方让人欺,呃,你晓得啵?那块空地闲着说是留着建房子,建那种好高好高的楼房,他们呀,跟我们以前插秧那样,东插一幢西插一幢,你说怪不怪?他们天天建房子,也有那么人买呢,咱老乡罗大哥他们住的地方也要拆了,说是也要建房子……韩小英说得很投入,她儿媳妇路过她房门听见声响,就告诉她儿子,说你娘在房里唠叨什么呢?满嘴的大冶话我听不懂,你去看看,别闹出什么事来!
  刘年敲门进去,问她是不是哪不舒服,为什么不开灯?韩小英此时脸色苍白,额头沁出一层汗珠子, 她朝儿子摆手,说没事。刘年又问她刚才念唠什么?韩小英呢,还是摆手,擦拭额头的汗坐回床沿。刘年知道娘的脾气,她要是不想说,你就是问她一百遍,她还是不说的。刘年出去了。韩小英却抿嘴笑了,黑暗中她似乎找到什么了,气比刚才要顺畅许多。
  接下来的几天,韩小英一想到那被毁掉的菜地,想起西湾的老乡,她就回到自己房间面壁而立,自言自语,用老家的方言大声倾诉,跟一个叫建明的人倾诉。建明是她死去的老伴。每次呢,她都要唠叨到大汗淋漓才罢休,回到床沿坐下,擦汗或是哼唱小曲,心情显得无比愉悦。
  还是她儿媳妇最先发现她自言自语这个毛病的。
  她儿媳妇跟她儿子说,你娘脑子怕是出毛病了?
  老人怕都这样吧?我娘除了唠叨,没见她有别的毛病呀?刘年抱着侥幸的心理,其实他不敢往深处想的,如果真像他老婆说的那样,他该怎么办呢?
  要不然你娘那现象是发病先兆?
  不会吧?刘年只觉得头壳生痛。
  我看礼拜天把你娘送到医院,让医生看一看。
  礼拜天,刘年和他娘去了趟三医院,拍片做CT抽血化验,楼上楼下走了几遭,结果是,医生说韩小英除了血压有点高,没别的毛病。回到家,刘年把结果告诉他老婆,他老婆却不相信,说改天再去上海大医院看看。
  韩小英不明白自己好好的,儿子为什么非要给自己做全身检查,去趟医院花掉千把块,拎回来一袋降压片,她觉得好亏。可是呢,她又不能说儿子,儿子最近心情好像不太好,而且他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居然不敢跟自己对视。她估摸着儿子肯定有事瞒着自己,么事呢?他不说,韩小英也猜不出来。既然是猜不出来,她也就没往深处想了。现在她愈来愈钟情自言自语了,用方言,面对墙壁,恍惚间她的左邻右舍从暗处走出来了。她就跟他们聊聊玉山,聊到她在玉山的菜地,聊到她在玉山碰到的老乡。聊着兴头,她会情不自禁地拍打人家的大腿,结果呢,手拍到墙上。
   6
  那天半夜,韩小英突然醒了。醒过来就再也睡不着了,满脑子尽是老家的情景,她就爬起来面对墙壁自言自语,说到兴处,叭―――她的房门被推开了。儿子刘年揉眼出现在她跟前,娘,你做么事呀?半夜不睡神叨叨的?韩小英搓着衣襟,脸通红。她吱吱唔唔,我、我没做么事。我好像听你跟爹聊话?刘年打了个呵欠,他问他娘要不要喝茶?韩小英摆头。刘年自个去客厅倒杯水,咕咚咕咚喝完,揩嘴交代娘早点睡。韩小英连连点头,回到床铺,说马上就睡。
  刘年回到房间,他老婆靠在床头剜他一眼。你娘这儿肯定出问题了?她点着自己脑门跟刘年说。胡扯!你娘那儿才出问题呢。刘年反讥一句,倒头要睡。他老婆踢他屁股,说小病不治将来会出大事的,你不信我,将来要后悔了,到时莫怪我没给你提醒!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我娘那点事我还是晓得的,她是念家了!刘年翻过身来,瞅着他老婆说,一个人闲久了,肯定会胡思乱想的。那就给你娘找点事做做呗。他老婆随口顶他一句。我看可以,但是不能让她太受累!刘年来了精神,他索性坐起来跟他老婆商量给他娘找个什么事干干。
  几天以后,刘年跟他娘说,娘,我有个朋友家的小孩上幼儿园没人接送,找别人人家不放心,人家想托你帮着接送一下,他小孩跟圆圆是一个幼儿园的,反正你下午去接圆圆,也顺路。韩小英觉得儿子既然提出来了,自己要是不同意不好,就点头同意了。
  以前呢,圆圆是刘年上班顺道送过去的,现在韩小英要送他朋友家的小孩,那么送圆圆的任务也落到她身上了。这样一来,韩小英的早上显得充实多了。送完两个小孩回来她洗衣拖地,再准备中午饭,吃完午饭眯一会儿,看看电视或是出去瞎逛一圈,有时也去原来的菜地看一眼,看着那打桩机一下一下地敲打大地,在轰隆声中她感慨万千……到了四点多,她接回两小孩就准备晚饭,有时也跟两小孩聊天,聊着聊着,她会冒出老家话……
  这样的日子也没过多久,那小孩的爸爸便告诉刘年,说他家小孩不用韩小英接送了。刘年原以为对方客气,可人家满脸苦笑,露出一副难言之隐的表情。刘年若追问,人家只说客气话,但他猜出毛病肯定出在他娘身上。于是呢,刘年回来问娘。韩小英却一脸无辜相,她说那小孩不错呀,调皮是调皮了一点,但是没么大毛病了呢,为么事不让接送了呢?
  少了一个小孩的接送,韩小英的日子恢复到原 来,圆圆每天早晨又轮到刘年送了。这样一来,韩小英的时间又多了起来。时间一多,她心里头像是长满野草,这样的结果让她精神恍惚,做什么事情都心烦意乱的。那天一家人坐一块吃晚饭,韩小英跟儿子说,年呀,前面那栋楼有户人家也是咱大冶的,你认识人家吗?刘年摇头说不认识。韩小英接着说,那家有个小孩子,跟圆圆一个幼儿园的,我看那小孩挺可怜的,每天一个人回家,你能不能跟人家说说,我帮他们带带。
  圆圆,奶奶说的那个小朋友你认识吗?
  认识,那个小姐姐叫段欣之,读大班。
  哦,娘,这事不好问人家的,可能人家经济不怎么好,不想找人接送吧。刘年要打消他娘的念头。韩小英却不以为然,她说接送小孩跟经济有什么关系?接送小孩又不累,她是自愿的。刘年跟他娘说不清道理,埋头吃饭不吭声。韩小英却摆出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态度,硬要儿子表态。刘年抹嘴起身,临走跟他娘说,这事我管不了,你要接送随你。
  韩小英呢,得不到儿子的支持,她就自个做主吃完饭到那家去了,很晚回来。韩小英显得很兴奋,见刘年歪在沙发上看电视,就凑过去说,年呀,你猜那户人家是哪的人?猜不出来?他们是咱隔壁镇,金山店的,你说巧不巧呀?居然在这里也能碰到大冶人,还是金山店的!刘年没吭声。她又说,人家答应让我接他家小孩了,每个月还给两百块,我不要,他们还不肯,你说我们都是老乡还要那么客气做么事?
  半个月后,段欣之的爸爸找到刘年家,当时韩小英不在家。段欣之的爸爸跟刘年说,老乡,这段时间非常感谢你娘帮着接欣之,挺不好意思的,从明天起呢,我们不想再麻烦你娘了,这是两百块钱,你拿着。刘年没接钱,他说他娘是自愿的。可人家还是把钱搁在茶几上,跟他握手走了。
  刘年把女儿圆圆找过来,问她,圆圆,你奶奶好不好?刘年见她点头,又问她,奶奶每天接你和那个小姐姐回家都做什么呢?
  说话呀!
  说话?说什么呢?
  她老说老家话,我有点听不懂!
  每天都这样吗?
  嗯,以前奶奶接我一个人,她说老家话我就看电视,不理她。后来,来了小哥哥,她就把小哥哥拉到她房间去说话,还给他饼干吃呢。再后来,小姐姐来了,她又把小姐姐拉到她房间里说老家话,小姐姐还说奶奶很讨厌呢,天天跟她说她菜地被人铲了。小姐姐想看电视,奶奶就坐到她身边,还给说她的菜地。菜地?刘年一脸迷茫,他不明白娘说的菜地是什么意思。
  韩小英回到家,刘年就问她菜地的事。可是呢,韩小英只笑不说。无奈,刘年就想去段欣之家问问小孩子。他要出门。韩小英说你带把伞吧。好好的天,带什么伞?刘年认为她又说胡话了。
  东风熄,戴斗笠。咱老家的老话,没错的,你带伞吧!韩小英望着窗外兀自说道。
  刘年没听他娘的话,径自出门去了段欣之的家。在段欣之家没等多久,他就发现天空下起了雨,而且越下越大,雨点噼噼叭叭磕打着防盗窗,刘年突然间像明白了什么,他告别段欣之的爸爸,雨中狂奔,朝自家跑去……
  责任编辑: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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