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义借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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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爱晶

含义借代说

何爱晶

(广州大学 外国语学院)

用情境关联论研究含义,将含义的运用看作是一种借代表达,这就是含义借代说。情境关联论认为,任何成功的话语表达的境和情总是关联在一起的。这是语言运用的一个通则,而关联是靠交际主体的交际意图将境和情联系起来。主体在交际意图干预下作出筛选和扬弃,通过对境内人和事的存在与活动,即境内之景加以联想、想象,在此基础上进行认知加工,获得对从中析出的情与理的认识,从而产生主体在此情此境(景)中可能的语句意义,也包括可能蕴含的含义。借代是传统的修辞手法,不直接用要说事物的概念名称,而是用跟它有关系的另一种事物的概念名称来称呼它。含义是会话含义,是美国哲学家格莱斯在20世纪50年代提出的一种语言交际理论,认为任何成功的交际都取决于听话人对说话人交际意图的准确把握。含义借代说将我国传统的语言运用手法同当代的语言运用理论结合起来,为传统的修辞研究注入新的活力,融入语用研究的这一基本理念,同时也给含义研究带来一个情境关联的新研究范式。

含义;
借代;
情境关联;
交际意图

本文拟用情境关联论(the theory of emotion-situation correlation)(徐盛桓、王艳滨,2022)研究语用学的重要课题会话含义(conversational implicature)。含义借代说将含义的运用看作是一种借代表达,目的是为含义研究带来一种新的研究范式。

借代是我国传统的一种修辞手法,是不直接用要说事物的概念名称,而是用跟它有关系的另一种事物的概念名称来称呼它。例如,“2012年以来,各国民众玩手机的时间开始明显增加。德国数据统计互联网公司最新调查发现,巴西人每天花在手机上的时间平均近5小时,中国以每天3小时位居第二位……这些人被称为‘低头一族A’,即长时间玩手机的群体B。”(https://baike.so.com/ doc/ 5780455-5993237. html)看手机就要低头,这是看手机活动的一个表象,这就是借A代B的借代。

含义是会话含义,是美国哲学家格莱斯(H. P. Grice)于20世纪50年代提出的一种语言交际理论。这一理论认为,交际过程都涉及交际意图,任何成功的语言交际必定是交际双方有共同的目标,有双方都能接受的方向(Grice,1975),都取决于听话人对说话人交际意图的准确理解。例如,以“送牛奶的人已来过了A”回答现在几点钟的问题,表示现在是八点过后B。这就是在确定的交际意图下以当时时空发生的情况作答,这一表达也是借A代B。这就是含义所体现出来的借代,以问时间为交际意图,以当时当地的境况作答。

含义借代说将我国传统的语言运用同当代的语言运用理论结合起来,一方面给含义研究提供一种研究范式予以转换——从原则规定转换到语用推理,使原则规定的研究范式有可能作出与时俱进的更新;
另一方面也给传统的修辞研究注入新的活力,即注入语用研究的一个基本理念——语言的运用必须关注语言运用主体的交际意图。

有学者用英语的metonymy(转喻)来指借代。这有一定的道理,因为转喻所反映的喻体同本体的关系从根本上来说就是整体同部分的关系,而且本体永远不会出现(徐盛桓,2021:6-7)。我们在研究中没有采用这个说法,因为汉语的转喻总是概念表达的替代,而含义的表达通常是借一句完整的话语A代替另一句完整的话语B作出回答,被称为陈述性判断。就语言符号系统来说,是大于概念的形式,我们称之为命题形式。本文就是研究以命题表达形式作出替代的含义表达,我们用英语表达为the borrowed for substitute(以借来的东西作替代物)。

情境关联是一切成功交际的基本通则,借代与含义的运用都是情境关联的产物。情境关联论认为,任何话语表达的境同情总是关联在一起的。例如, 诗句“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孟浩然《宿建德江》)表达主体感觉到开旷的原野延伸到天际,觉得这天地相接的天边比树还要低矮;
清澈的江水倒映着月亮,好像月亮落在水面上。这就是主体在面对开阔原野时的感受,是情境关联的产物。这个过程要靠交际主体的交际意图将二者联系起来,即境即情的意义就是根据主体的交际意图从情境的关联中推断出来的。主体在一定交际意图的干预下,通过对境内的人和事的存在与活动,即境内之景加以联想、想象,在此基础上进行认知加工,获得到对从中析出的情与理的认识,从而产生主体在此情此境(景)中的意义,如“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扬直上重霄九”(毛泽东《蝶恋花·答李淑一》)。1957年2月,李淑一把她写的纪念柳直荀的一首《菩萨蛮》寄给毛泽东,毛泽东写了这首词回复她。李淑一是当年杨开慧的好友,她的丈夫柳直荀在1933年湖北洪湖战役中牺牲。根据这首词是回复李淑一这一交际意图,词里提到的杨柳所指都是从这一意图出发的,要从这一意图进行解读。

情境关联作为话语表达和理解的基本原理和通则不仅只用于借代,同样适用于自然语言的多种表达方式和手法,包括字面义的表达和非字面义的表达。在非字面义的表达包括传统修辞学分列的借代、转喻、隐喻、夸张、委婉语、含义等。本文的研究只涉及非字面义表达中借代的含义表达,而不涉及其他形式,也不研究字面义的表达。

情境关联论是在认知科学的大背景下发展起来的。认知是 20 世纪七八十年代才广泛研究的一个大课题。认知是通过认知主体(cognitive agent)的心理活动对环境(situation)的外界信息进行认知加工,开始时是进行感觉、知觉活动,继而进行联想、想象的思维加工,通过与已有的记忆加以比较作出扬弃和判断,进而形成概念,成为新的信息,在脑海里再现出来,即对它进行表征(representation),从而获取了知识。在这个认知主体与环境相互作用的过程中,主体的认知功能不断发展,理解、体验了个别的、具体的特殊环境中特殊事物活动的具体意义,进而将这些特殊的、具体的认识同社会和自然中最一般的方面建立联系,同一般的自然科学常识和社会规范、法律约束、伦理道德、民俗习惯、审美情趣等联系起来,发展成为主体头脑中比较确切而固定的知识体系。我们对世界的认识就是基于所能感觉到的和头脑所能理解的这一切,这个感觉和理解的过程就是认知主体将情同认知环境关联的过程。自然语言运用的表达无论是字面义的表达还是非字面义的表达,都是认知功能在一定的环境中的产物。本文不研究字面义的表达,如果是运用非字面义的表达,通常表现为一般社会意义的表达同某个具体特殊意义感情表达的切换。切换就要依靠即时即地即境的情境关联的操作,上述种种修辞形式的表达都是通过这样的切换产生出来的,而以借代所规定的条件最为一般、简单。要实现这些修辞形式表达就要在借代之上再加上某些特定的要求,成为一个特定的修辞格,这可以成为修辞研究的重要内容。

为了易于把握,徐盛桓和王艳滨(2022:3)的论文曾将情境定义为“事态+感受”。粗略地说,事态为境,认知主体在境中所生发出来的感受简略地表示为情。事态是指境内涉及的人和事,这样的人和事也可称为境内之景,情就是这些人和事(景)所激发出来的感受。境同情是密不可分的,因为事态总是发生在一定的境况之中。在话语中说到某一事态必定联系着一定的境况,主体的感受一定是这一境况触发出来的。认知主体就是从这一境况中的景作出推断,因此情与境是不可分离的。从表达主体来说,境与情是互动的,可能是表达主体触景而生情,原先就有了境;
也可能是有某种情感要抒发,因而造境(景)而表情,境是为表达而营造出来的。上面的例子都是触景而生情的,下面是一个造景而表情的例子:“我想给你十块钱,给父亲买一盒烟,再为他点燃;
我想给你十块钱,给妈妈买把新蒲扇,为她扇一扇。”(岳云鹏《我想给你十块钱》)这是为人子女抒发的对父母的朴素感情。

对于这样的互动,情-境与境-情都是有可能的,我们借用汉语的一个常用词表达为情境:境(景)语含情,情语寓境(景)。正如人们常说的情景相融莫能分开,情境(景)名为二,而实则是关联在一起的,巧之表达则有情中境(景),境(景)中情。若从接受主体来说,则要从话语表达出来的境来领会表达者的情,从中感同身受。总而言之,情境关联即认知主体所引发出的情就是从境(景)中人和事的活动中推知出来的情感和事理。本文将主体在一定的境况中所体会到的情感和事理精简表达为情。在语言表达中,情境关联论特别强调即时即地的境况充当话语的第一实况语境。例如:

(1)树冠树枝在外头,树根留在地里头。只要树根留在地里头,不愁大树不出头。(莫言仿余光中《乡愁》的打油诗)

2017年余光中先生去世的消息传来时,莫言等人正在广东珠海开会,当时珠海正刮大风,会场外有大树被吹断了。莫言在发言时有感而发,他仿余光中的《乡愁》即兴作了一首打油诗。他即情即境向余光中致敬,又对被风吹断的大树有所感触,正是词短义深。

(2)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李煜《相见欢》)

表达主体李煜当时已经归降宋朝,词句所表现的是他离乡去国的离愁别绪。无论是触景生情还是造景述情,他在词中表达了一连串寂寞孤独离愁的意境。西楼、西窗、西宫等是古人诗文中凄美的意象,这可能源于古人以东为首西为次,如皇后和妃子们的住处分为东宫和西宫,而以东宫为大为正,西宫为次为从。“月如钩”表示非满月,不团圆。梧桐寓意孤独忧愁,因为秋风吹梧桐叶落,有一种凄清孤独的感觉。

(3)碧纱窗下训缄封,尽纸从头入尾空。应是仙郎怀别恨,忆人全在不言中。(郭晖之妻《答外》)

“训”这里作解释义,作者郭晖之妻收到夫君一封空白的信,一时莫明(明白)其妙。碧纱窗下营造出一种比较温馨的情景,而且她把夫君称作仙郎。“仙郎”在古代指俊美的青年男子,多用于情爱关系中,她认为应是夫君怀有别样的怨恨心情,懊悔自己的别离。这首诗表达的是在这样柔情蜜意的情境下得到“忆人全在不言中”的认识。这表明情境关联论特别强调即时即地的境况充当话语的第一实况语境。

(4)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杜甫《戏为六绝句·之二》)

“王杨卢骆”即初唐四杰的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他们的文风体现了变革六朝文风的倾向,力求创新,内容上有较大开拓,主要从宫廷转向市井,从官宦的亭台楼阁移至国家的壮美河山与边塞,为开启盛唐之音作了充分的准备。他们开创的一代诗文的风格和体裁成为初唐的“当时体”,但轻薄的评论者对此却是给予无休止的讥笑,对其“哂未休”。杜甫却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并将那些轻薄为文的评论家称为“尔曹”。即使“身与名俱灭”了,他们所开创的初唐之音也会“不废江河万古流”。“尔曹”是古汉语中带有贬称或小称意义的词,相当于现代口语中的“你们这些家伙/东西”。杜甫在初唐文坛的语境下对初唐四杰的褒扬以及对那些轻薄的评论者的贬斥就体现了情境关联,体现了杜甫在这样的实地境况下推断出来的情和理。这主要是字面义表达的例子,“当时体”“哂未休”“尔曹”等都是字面义的表达,没有借代。又如,在足球赛中看到精彩的射门时,人们会情不自禁地大喊好球,这也是实地即境即情激发出来的字面义表达。

借代的表达就是不直接用所要说的事物名称,而用跟它有关系的另一种事物的名称来称呼它。所谓跟它有关系的另一种事物通常是该事物的表象概念所指称之物。例如:

(5)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

白居易用“(远)芳”和“(晴)翠”指代草,芬芳的气味和翠绿的颜色就是草的一些表象。这是白居易为应试而练笔的习作,诗人在诗中回忆起或设计了一个坝上草原送别王孙的情境。在送别的路上看到了坝上枯谢的野草又长了出来,于是生发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感悟。“离离”指春草生长茂密的态势,岁岁枯荣是其生命之律动。远处的古道已长满了芳草,一直延伸到城的那边,生长力是多么的蓬勃旺盛。“又送王孙去”的一个“又”字表明这样的情境不是第一次看到。看到芳草萋萋(草木茂盛)就像自己送别王孙的感情那么充盈,这就点了题。这里的“(远)芳”和“(晴)翠”指代草就是借代,是交际意图所指。

(6)金谷年年,乱生春色谁为主?馀花落处,满地和烟雨。又是离歌,一阕长亭暮。王孙去,萋萋无数,南北东西路。(林逋《点绛唇》)

“金谷”指金谷园,即西晋富豪石崇在洛阳建造的一座奢华的别墅。征西将军王诩回长安时,石崇曾在此为其饯行,因此“金谷”成了送别、饯行的代称。“金谷年年”指一次又一次送别,使人联想起“又送王孙去”,这就为同白居易的《赋得古原草送别》相呼应埋下了伏笔。整首词就是描写草,但是并没有提及草,只是在“春色谁为主”的提问之后提到“馀花落处,满地和烟雨”,指的是地上的草。“萋萋无数”用得最妙,“萋萋”原指草木之茂盛,现在直接作主语表示草。有了上文“馀花落处,满地和烟雨”暗示草,用“萋萋”指代草的交际意图就很容易表达出来了。

“一个事物事件有很多表象,亦即其外延内涵有很多具体内容,如事物的构成,事物外表可感的形状,所显露出来的状态,其内在的质地、属性、特征、功能、价值等等维度,都可能构成其表象;
一句话,表象来源于认知主体对事物的内涵外延内容的观察、感受、认识、把握、选择和提取”(徐盛桓,2020:15),“萋萋”就是草的一个表象。表象是客观事物的特征在人脑中重现的形象以及由人的能动的想象力所创造的形象,是感性认识的高级形式,是由直接感知过渡到抽象思维的中间环节。而借代表达就是用情境关联推断出来的情与理的认识来替代原来的概念来表达。例如:

(7)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杨万里《小池》)

诗中的荷叶还未发育成熟,其叶片、叶柄、托叶并未明显地生长出来,叶片卷成带有尖头的圆锥体,这是荷叶生长初期的形态,诗人把它描述为“尖尖角”。这“尖尖角”是荷叶生长初期形态的表象,是从情境关联中推导出来的认识。

(8)凉夜金街天似洗。打叠银篝,薰透吴绫被。作剧消愁何计是,鬓丝扶定相思子。

对漾红绳低复起。明月光中,乱捲潇湘水。匿笑佳人声不止,檀奴小绊花阴里。(陈维崧《蝶恋花·跳索》)

陈维崧是清代三大著名词人之一,这首词描写的是江苏人家的日常生活。他们白天忙着整理被子,入夜女孩子商量做些什么活动来消磨晚上的时间,最后商定去跳绳。为了方便跳绳活动,她们先用相思子镶嵌而成的发卡把头发整理好。月光中跳绳的女孩子水绿色的裙子在绳子上翻动,躲在旁边花阴下偷看的一个男孩子看呆了,一不小心绊了一跤,惹得姑娘们偷偷地笑起来。词中的“潇湘水”指代水绿色的裙子,是裙子在当时境况下的一个表象。女孩子穿的水绿色裙子B在跳绳时翻动,正好用“乱捲的潇湘水A”来表示,这就是借A指代B。

以一物替代一物的表达在认知心理学中称为表征或再现,即以一事物来表示其他事物,将这样的认识在脑海里呈现出来。认知科学家Lakoff和Johnson(1980:5)在研究隐喻时曾说:“隐喻的实质是通过一物理解和体验另一物”,这就是隐喻的表征,以一物替代一物的表达。20世纪70年代,认知科学刚刚兴起的时候,研究认知科学发生的“斯隆报告”(Sloan Report)指出,认知科学是研究智能体与其环境相互作用原理的科学,其各分支学科共同分享以下研究对象:发现心智的具象性(brain-imaging)和计算能力(廖巧云、徐盛桓,2020:485)。心智具象性是指大脑将输入演变为大脑里的意象。著名心智哲学家达马西奥(A. Damasio,1999:9)曾指出:“意识的第一个问题是我们如何获得‘脑海中的电影’(movie in brain)”,这就是“大脑是如何在神经细胞回路中产生神经模式,并将它们演化为……意象的”。表征就是认知主体将客体的输入在自己的神经细胞回路中产生出神经模式,并演化为意象(image)形态呈现在脑海里,就像脑海中的电影一样。脑海里呈现出的意象就是客体事物的再现,是认知主体对客体事物在头脑中的表征。这里所说的计算能力是指认知运算,指认知活动中对非结构性数据的处理,如对自然语言、逻辑语言的处理(廖巧云、徐盛桓,2012),通常指认知推理。

我们根据认知是智能体与其环境相互作用这一原理将借代定义为:“认知主体S在其意向性的统摄下亦即在其交际意图的制约下,在情境Q的框架里,其境内之景的表达W,为修辞的目的而用一个替代物X作出替代,X由W推论获得,而X同W有表征关系。”根据这一定义,(在借代中W是不出现的,所以放在尖括号里)被借用来作为替代的X所替代。一方面,X是从表达者头脑里对W的认识中推论出来的,是表达者认知活动的结果,如可以从水绿色的裙子推论出借代表达所用的“潇湘水”,也就是对裙子的一个表象的认识和把握(如[i]式);
另一方面,“潇湘水”则表征被借代的水绿色的裙子(如[ii]式)。以后者(潇湘水)代指前者(水绿色的裙子),这就是修辞概念的借代。也就是说,认知主体S在特定情境Q中将想要表达但没有明说出来的暗含对象通过对它的推论获得用以借代的对象X来表达,二者因此而形成表征关系R。

[(—INFER—>X)Q]S…[i]

[( <—REPRE—X)Q]S…[ii]

[(<水绿色的裙子>—推论—>潇湘水)Q]S

[(<水绿色的裙子> <—表征—潇湘水)Q]S

含义的运用作为一种借代表达有自己的研究传统和表达格式,同上述借代的表达不完全一样,但作为借代的本质是一样的。我们先按照传统格式标出含义借代说的表征。

[(送牛奶的人来过了—推论—>现在是八点钟过后)Q]S

[(送牛奶的人来过了<—表征—现在是八点钟过后)Q]S

这就是含义研究中以前者(送牛奶的人来过了A)指代后者(现在是八点钟过后B)。但这里的含义借代表现出同一般借代有所不同的地方,因为传统上含义研究的文献中的例子常常是有人提出一个问题,另一人作出回答。例如:

(9)A: What is the time?

B: Well, the milkman has come.(Levinson,1983:97)

B回答的话语作为含义研究的内容必定要在话语里体现借代,而且以问话的内容作为交际意图,并以A也知道的境况来展开情境关联活动。按照含义研究的传统,回答的话语通常就是研究中指的what is said(SAID,S),研究的任务是要对回答的话语S作出解读,说明话语表示的是什么含义,是怎样回答提出的问题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意思,这就是从S推导出what is implicated(IMPLICATED,I)。从what is said推导出的what is implicated就是S—推导出—>I,从话语“送牛奶的人已来过”推导出时间。从“送牛奶的人已来过”推导出现在是八点钟过后来作出回答,这就是以A借代B。这就是含义,也就是A义包含了B义。

但这种情况同词语借代的表征方法不完全一样,如[i]和[ii]式所示,被借代的成分是不显示的,只是从心智里想的东西推导出一个事物作为替代,如草的芬芳的气味和翠绿的颜色指代草,“尖尖角”指代荷叶初生的形态,“潇湘水”指代裙子。为了同含义研究的传统表达方法取得一致,即与S—推导出—>I的符号一致,我们拟将[i]和[ii]式转换为函数式,s成为主体意向性和交际意图(表示为Scog),Q成为环境,F表示函数式,即I = F[(S)Q]Scog…[iii]。I(mplicated) 是S(aid)在Q的环境里在认知主体意向性及其交际意图的干预下的函数,S,Q,Scog是自变量,I是随函数式F的变化而变化的因变量,这几个元素支撑起这个函数的运用。在含义研究中,S是在Scog的干预下随Q的时和/或空因素的变化而变化的话语,I是S变化后得出的含义实际表达。用函数知识来表达就较好理解、较易运用了。[i]与[iii]式是等价的。例如,在A和B居住的街区(境),而境中之景是送牛奶的人,其活动特点是早上八点钟到达这里,而说话人的交际意图是回答时间,我们就能推知“送牛奶的人来过了”的含义是表示时间的,即现在是八点过后。这就是含义,也是一种借代表达。话语主体根据交际意图,通过对境内之景,即境内的人和事的存在与活动进行推断,得到对从中析出的情与理的认识,从而产生主体的意义。值得注意的是,含义的借代表达所说的推论通常不是从主体情感上的感受(情)所析出的意义,而是以事实(理)为需要的推知,如从“送牛奶的人已来过”推知现在是八点过后。

含义借代说是含义研究的一个新范式,将原则的研究传统改变为语用推理模型,上述[i]和[iii]式都涉及推理。现代语言学对会话含义的研究是语用学学科研究的一个重要内容。20世纪50年代,美国分析哲学家日常语言学派成员格莱斯提出意义可以区分为自然意义和非自然意义,拉开了会话含义研究的序幕,这就是格莱斯会话含义理论(Grice’s theory of conversational implicature)。非自然意义就是指不是自然生成的意义。

从本质来说,意义是由认识赋予的。在语言运用中,意义是社会意识在语言中的凝结,是人们对事物的认识在语言表达中的显示。事物自身并不显示意义,任何事物的意义都是人们在实践中产生的认识所决定的,是人类社会生活中的一个基本要素,是人的理解、追求、希望在社会关系中通过语言显现出来的。因此,一个事物可以粗分为物理(以及生化等)存在和心理存在,后者即为想象的存在、联想的存在、象征的存在、审美的存在等,相应地可分为物理意义和心理意义。一般来说,所谓字面义的表达大体是通过物理意义实现的,而非字面义的表达必定是心理意义。以格莱斯自然意义的例子来说,乌云就意味着下雨,这是它的物理意义,但我们还可以说“黑云压城城欲摧”(李贺《雁门太守行》),“堆枕乌云堕翠翘。午梦惊回,满眼春娇”(蔡伸《一剪梅》),后者的乌云就是一种心理的存在。“黑云压城”是描写紧张的战事气氛,“堆枕乌云”是描写午睡的美人枕上乌黑的头发,二者都可以看作是想象的存在,是心理意义,这都不是自然生成的意义。语言表达对此作出的取舍选择靠的就是表达主体的交际意图。

在格莱斯会话含义研究中,研究者通常用原则(principle)来构建他们的理论框架,这已经是含义研究半个世纪以来所形成的一个传统,如格莱斯的合作原则及其四项准则。斯珀波(D. Sperber)和威尔逊(D. Wilson)认为在语言交际中不存在合作这样的原则,因而作出了修正,提出了认知的关联原则及其相关的认知原则和交际原则。在会话含义长期的研究过程中,格莱斯学派的学者们对合作原则作出了修订和补充,如菏恩(L. R. Horn)的Q原则、R原则以及列文森(S. C. Levinson)的Q原则、I原则、M原则等。在人文科学的研究中构建理论所运用的各种说法很多都是假说,只求其合理性、概括性与解释力,不必强求其存在的事实根据。我们在上文提到的[i]和[iii]式也是含义研究的一种假说,即认为含义其实是从话语中推导出来意义,是联想出来的,是一种心理存在,是一种心理意义,[i]和[iii]式就是表征含义生成的心理模型。这就是含义研究从原则到模型的转换(徐盛桓,2005:4)。

(10)A: Did John pay back the money he owed you?

B: No. He forgot to go to the bank.(Wilson & Sperber,2004:615)

要还钱就要手头有钱,要手头有钱就要去银行提款,没去银行就没有钱,也就还不了钱。自20世纪下半叶,随着数字时代的兴起,从银行提款有不同的方式。现在如果B说没有去银行就回答不了A的问题。这表明含义的表达和获得应该随时世的变迁而改变,推导的规则也要改变,如[iii]式。这就是含义研究范式从规则转换为推导的长处,如上例改为There has been an electric power failure all this time.(这段时间一直停电)或许可以适应时代的这一变化。

情境关联是语言运用的一项基本原理,而按照倡导以量子力学理论研究意识的美国量子力学家斯塔普(Stapp,2004:93-110)为意识量子力学研究提出的心理物理理论(the psychophysical theory)认为:“各种物理定律所描写的物理世界是人的心智世界里各种倾向性(tendencies in the world of mind)所集结成的结构。”因此,语言表达的各种方式、方法、排列和格式都是人作为表达主体的心智世界里某种倾向性选择的某种结构,含义运用和借代表达也不例外。借代是借A物表示B物,含义的运用也是这样,含义借代说就是据此而来的。

修辞学关于借代的研究和语用学关于会话含义的研究都是语言研究的老话题。借代和含义对语言运用和研究有重要的意义,都做出了重要贡献。我们的研究希望能为老话题注入新的活力,但并不否定前人的研究,相反是对前人研究成果的继承、发展和开拓。继承是发展的基础,而创新是发展的第一动力。希望本文的研究为语用学的这一重要论题作出一些创新。

坚持问题导向是我们研究的一个鲜明特点。问题是创新的起点,也是创新的动力源。从上面的分析可知含义研究所规定的一些原则很难适应时世的变迁,含义研究从原则发展为推理模型可能有如下几个好处:一是避免了对某(些)原则的质疑,二是含义推导比较易于掌握和运用,三是使含义研究的理论框架易于随时世的变迁而改变。正如古诗有云:“芳林新叶催陈叶,流水前波让后波”(白居易《乐天见示伤微之敦诗晦叔三君子皆有深分因成是诗以寄》),我们作为含义研究的后来者希望能为这个“芳林”添一点新叶。

[1] Damasio, A. 1999.[M]. New York: Harcourt Brace and Compa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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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徐盛桓. 2005. 语用推理:从原则到模型[J]. 外国语言文学研究, (4):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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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徐盛桓, 王艳滨. 2022. 情境关联论的理论和实践[J]. 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学报, (4): 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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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665X(2022)6-0026-15

何爱晶,教授,博士后,研究方向:认知语言学、语言哲学、语言跨学科研究

(责任编辑:于 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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