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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你再也找不出比金佛山山顶这片林子更神奇的森林：常年的飞雾流岚中，遒劲的树干或弯曲或平伸，有时竟连哪是主干哪是分枝也辨不出。树木并不高大，连枝干都似乎被无形的大手挤压过一般。湿冷的树干上和石壁间遍布着厚厚的苔藓，丛丛蘑菇从苔藓中钻出，为这泛着青光的林中更添了一丝原始的气息。若是仲春时节到此一游，苍老的巨干被青翠的苔藓包裹着，上面落满了殷红的杜鹃花，眼纹噪鹛等高山鸟类婉转的啼鸣回荡在林中亘古的雾气里。这便是山顶苔藓矮林。
森林若只是这样可真不敢说出本文的第一句话，可是你去看吧，所有的这一切或盘踞在石林之上，或混生在参差的石芽间。石树盘错，让人眼花缭乱。山顶苔藓矮林和石林，都算是大自然的奇珍，却有着风马牛不相及的命数。但在金佛山，它们却完美的结合在一起，为我们展现出一个魔幻般的秘境。
金佛山位于重庆市南部的南川区境内，海拔2238米，是大娄山脉的最高峰。目前金佛山已知的种子植物多达4768种，约占全国总数的1/6。如此丰富的植物多样性是极其罕见的。
这座常年笼罩在雨雾中的平顶桌山四周几乎全是两三百米高的石灰岩绝壁，苔藓矮林就位于绝壁之上较为平坦的山顶。金佛山现今已知最大的一片苔藓矮林位于牵牛坪至古佛洞间，若没有人指点，谁也想不到这片森林中竟还有一片石林，绿苔、立石、杂树，俨然精心培植的盆景，这是极其罕见的组合。这些巨型盆景一个挨着一个，摆放在100多亩的广阔范围内，如今这片区域被称为“生态石林”，游人进入其中，进退折转，都被这些美如画卷的景致包围。这片独特的苔藓矮林为世人所知的时间并不长，2000年，金佛山一家公司接手古佛洞一带的开发建设后，安排熟悉当地地形的村民深入林中察看，这才发现了这片石树共生的石林。因此在国内研究苔藓矮林的文献中，没有列出金佛山的名字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片苔藓矮林所在的地方正好位于金佛山西北部面向西的绝壁顶上，海拔约2000米。由于海拔较高、土壤瘠薄、生长期短，树木的生长极为缓慢。漫长的冬季里，霜雪凌冻常常使枝顶受损。加上绝壁下的山体形态宛如一个天然的半圆形露天剧场，引导着西来的暖湿气流向山顶发起攻击，使得绝壁顶上常年强风吹袭。所有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造就了苔藓矮林树木低矮、多干、树干倾斜、枝干弯曲、小枝粗短密集、树冠平伏紧密的特点。金佛山的年均相对湿度高达89%，为全国气象记录之最，这还是在开敞的气象站中测得的数据，若在荫蔽的苔藓矮林中，年均相对湿度还会更高。林中每一处都泛着水气，阴暗湿冷的环境为苔藓植物提供了极佳的生长环境，地表、石壁和枝干上总少不了它们厚重的身影，如幕如帘，为苔藓矮林披上了标志性的盛装。
金佛山山顶虽然自古便有采笋采硝等生产活动，但这片石林中的苔藓矮林由于地处绝壁旁，加上地形极为复杂，鲜有人类活动的干扰，只是近年来才向游客开放，近乎原始的生境中保存了大量有趣的植物物种。
4月中旬，山脚下早已是仲春时节，山顶的苔藓矮林中寒意尚未消去。穿行在形态各异的石屏石峰间，可谓步移景换，但目之所及似乎并没有显眼的亮色。不过你若放慢脚步，身边石壁上松软的苔藓丛中其实并不缺少春天的讯息：一束束白中泛紫的小花绽放在翡翠般的花梗上，最顶端的花朵离地也不超过10厘米，而花梗还被数片厚实的苞片拱卫着，更是显得圆实。在这高寒的地方，怎么能要求花序生得飘逸洒脱呢？每一朵花都有6枚纤长的花被片，簇拥着绿色宝珠般的子房。而最美丽的要算它那远比花被片还长的雄蕊了，花药竟然是少见的蓝紫色，和林中的青紫色光影搭配得恰到好处，两枚相邻的雄蕊构成了一个“丫”字型，这也是其名―“丫蕊花”的由来。
丫蕊花隶属百合科丫蕊花属，这是一个仅有5种的小属，我国5种均产，其中还有3种是我国的特有种。它们还分布在喜马拉雅地区和缅甸北部，通常要到高海拔地区才能一睹其芳容。别看丫蕊花的花序短小，它们那基生的颀长叶片优雅地自石壁垂下，令人见之忘俗。
丫蕊花开过后，苔藓矮林便迎来了一年中最璀璨夺目的时节，该轮到杜鹃登场了！金佛山是我国杜鹃花种类最丰富的大山之一，共有44种（含变种）之多，短果峨马杜鹃等16种的模式标本采自金佛山，阔柄杜鹃等12种为特有种。这些杜鹃绝大多数都不是我们印象中的灌木，而是如大树般顶天立地。这些乔木杜鹃是苔藓矮林中的顶梁柱，当一片森林中的乔木多由杜鹃构成时，大家应该不难想象它们喷芳吐艳时该是怎样的光彩照人。其中值得一提的是短果峨马杜鹃，这是峨马杜鹃在金佛山孤立而独特的环境中形成的变种，其叶片底下密被绒毛，毛被之密以至于摸起来如同海绵一般。热烈奔放的紫红色花朵配上苍老遒劲的枝干，让人有一种恍惚般的错觉，即使花落于林下，也片片都是美丽。
仲夏时节在迷宫般的石林中穿行，细弱而苍翠的金佛山方竹不时从路边拂过，这一我国西南地区的特有竹种的模式产地正是金佛山山顶。身边的石灰岩有的似两只亲吻的小猪，有的又如百马列阵，气势磅礴。
由于纬度较低（约北纬29°），金佛山的苔藓矮林具有鲜明的亚热带成分。苦苣苔科多分布在热带亚热带地区，能分布到海拔2000米的种类并不多，不过我国特有属―直瓣苣苔属便是高山隐士，这一小属应该是随山地隆起而分化形成的年龄较小的新类群。苔藓矮林的阴湿石壁上，叶片簇生，没有直立茎干的直瓣苣苔抛出朵朵明黄色的筒状花朵，点亮了阴暗的林下世界。要不是在花期，谁能想到这竟然是苦苣苔科植物？
虽然纬度较低，但毕竟海拔已有2000米，苔藓矮林中自然也少不了典型的温带植物成分。蔷薇科花楸属约有80种，广泛分布在北半球的温带地区，是一个典型的温带属。一棵茎干粗大的美脉花楸盘踞在石灰岩上，凌空斜探出雄劲的身躯，一望便知年龄之古。和蔷薇科关系颇近的虎耳草科也是一个温带性的大科，其成员在金佛山苔藓矮林中也算常见种。低头看，黄水枝直立的花序下部已经结出了标志性的果实：两枚果瓣一大一小，差异颇大。头顶上则垂下了挂满洁白花朵的花枝，这是虎耳草科―山梅花属的植物。这一北温带属主产东亚地区，北美洲也有，我国几乎各地都有，但以西南地区种类为多。4枚花瓣承托着洁白的花丝，花丝顶端生有黄色的花药，芳香四溢。苦苣苔、山茶、花楸和山梅花共呈一处，展现出一幅亚热带温带混杂的奇妙图卷。
金佛山的鸟类资源非常丰富，斑翅鹩鹛南川亚种的模式产地就在这里。由于我国的特有鸟种―白冠长尾雉也栖息于此，金佛山自然保护区已被列入我国的重点鸟区。不过至今对金佛山的鸟类区系都缺乏详细的普查，估计鸟类种数应该接近300种。在金佛山观鸟的一大乐趣便是在海拔2000多米的山顶可以看到很多喜马拉雅横断山的高山鸟类，俨然是一块位于四川盆地东南缘的高原飞地。
植被茂密、地形复杂的苔藓矮林是山顶的观鸟圣地。树丛中不时有抹抹深绯色掠过，与之相伴的还有音调颇高的“平克―平克―”的鸣声，这便是酒红朱雀。这朱雀属鸟儿体型较小，体长仅15厘米，分布在喜马拉雅横断山地区、包括金佛山在内的华中海拔较高的地区。最有意思的是，该种还分布在台湾岛的阿里山和玉山的高山林缘和草甸间，形成了有趣的间断分布样式。这一地理分布似乎也为我们暗示着从横断山到台湾的广袤区域中，曾经有过相同或极为近似的生境，酒红朱雀当时也广泛分布在这些地区。不过后来人类活动使得这一连续分布区断裂开来，在台湾的酒红朱雀便在孤岛般的中央山脉中遗存了下来。酒红朱雀的雌雄鸟羽色各异，雌鸟全身淡褐色，布满深色的纵条纹；雄鸟则鲜艳多了：它们全身深绯红色，几乎是朱雀属中羽色最深的成员，略带粉晕的白色眉纹又让它们有了“白眉大侠”的神韵。
苔藓矮林阴湿的林下同样是一个精彩的动物世界。夏季的清晨，湿漉漉的石块上悠然爬过一条体长超过10厘米的淡橙色笄蛭涡虫。其淡棕色的头部为弯月形，5条橙红色的鲜艳纵条纹从头贯到尾。这类涡虫生活在潮湿的生境中，喜食蚯蚓，全球约有60种。由于外形奇特，古人称其为“土蛊”。遗憾的是，我国迄今无人对这类涡虫进行分类学研究，这种生活在金佛山苔藓矮林这一特殊生境中的艳丽涡虫说不定还是一个新种呢。
哪怕是在云遮雾绕中，高亢嘹亮的鸣声还是暴露了眼纹噪鹛的行踪。这一典型的画眉科高山鸟种常常成群结队飞到苔藓矮林中，在林下的枯枝落叶中搜寻昆虫等美味。眼纹噪鹛体长超过30厘米，是噪鹛中的“大块头”，体型大，有利于保温，这也是对高山冷凉环境的适应。它们黑头黑喉，身体上部的羽毛末端有白色的月牙形斑点，翅端也有白斑，加上胸前的黑色月牙纹，难怪被冠以“花豹子”的土名。出没于苔藓矮林中的画眉科鸟儿可不止眼纹噪鹛，白领凤鹛、橙翅噪鹛和矛纹草鹛等都是这里的常客。
夏日清晨，白雾渐渐聚拢，似乎要将耀眼的朝阳遮蔽。伴着鸟儿悦耳的晨歌，雾气涌上山顶，为这片苔藓矮林加冕。
苍老的巨干被青翠的苔藓包裹着，上面落满了殷红的杜鹃花，眼纹噪鹛等高山鸟类婉转的啼鸣回荡在林中亘古的雾气里。这便是山顶苔藓矮林。摄影/瞿明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