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灵魂的女人】 最好的遇见大结局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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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海珍 女,彝族,云南姚安人,出版有小说集《鬼蝴蝶》和散文集《到梅葛的故乡去》。获得过云南省报纸副刊好作品奖和《边疆文学》奖及马樱花文艺创作奖。代表作有《红妖》、《杏眼》、《桃花灿烂》、《私奔的兔子》等。作品散见于《民族文学》、《边疆文学》、《滇池》、《金沙江文艺》等刊物。先后有百余件作品在省、州、县级刊物发表。系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
  
  一
  桑兰第一次去夜总会听歌的时候,她在电梯里遇见一个女人,那女人容光焕发,看上去满脸的春意盎然。
  她问那女人,歌厅在几楼?
  女人低着头说,三楼。
  她听见那女人的声音瘪瘪的,还有些嗡嗡作响的感觉。
  她正要对女人说谢谢的时候,女人就闪出了电梯。
  她去到三楼 看见歌唱家正在专心唱歌。她就在前排找了位子坐下。
  她第二次见到女人是几年以后,也是在那间电梯里。那一次她是去找丈夫的。因为歌唱家已经好久没回家里来住了。
  在电梯里,她遇见那女人的时候,那个女人在肩上搭了一条围巾,她没看清那个人的脸。她只觉得那女人有点面熟,她走路的时候有些晃晃悠悠的感觉
  她正要问女人要不要帮忙,那女人就闪出了电梯。
  她觉得有点奇怪,都几年了,她两次在这座电梯里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女人,她想那个女人不是夜总会的常客肯定就是里面的老板。
  后来她又去了几次夜总会,却没有再见过那女人。她想,在夜总会这样的女人她见得多了,多半都是来坐台的,要么就是来找乐或者来喝酒泡吧的。她们晃晃悠悠的走路也不足为怪。
  跟踪盯梢这样词语在她身上是不应该出现的。她一直都很自信地认为,内心丰富的女人不需要丰富的夜生活也一样会过得充实而美丽,所以,她一般都不光顾夜总会这样的娱乐场所。可是,那段时间她却鬼使神差地出现在夜总会。她觉得总是心有不甘。她要去看看吸引丈夫的女孩究竟有多么优秀。
  二
  桑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颗花树下,花瓣从树枝上飘落下来,纷纷扬扬地洒在她的脸上。她听到风里有个声音在唱:“让我带你到一个地方,一个没有泪水和哀愁的地方,世间的情爱都是平等无私的,只要你用心付出,我就能感觉到你的存在……”她坐起身来,觉得全身轻飘飘的,她用手揩了一把脸颊,脸颊的发鬓湿湿的,全身上下也是湿漉漉的。
  刚才,她好像梦见电梯里遇见的那个女人,那女人在她前面边跑边笑,桑兰就在后面拼命地追。女人告诉她山顶上有一棵开花的树,她就跟着那女人拼命地往山上跑。
  一场雨终于浇醒了迷梦中的她。
  风依然轻悠悠地吹拂着。她看到了远处的山,远处尽是重重叠叠的山,永远也望不到尽头的山。脚底竟然是一片葱茏的草地,青草的生命力正旺。
  她站起来踉跄着往前走。
  走在草地上的时候,她就看到了远天里的白云,好多的白云就像一团团新扯下的棉花,飘飘悠悠地飞扬过来。白云轻飘飘地缠绕在她脚下。她发现自己就行走在白云之上,对,是白云之上,千真万确的是白云之上,这里有鲜花,有绿草,有清风,有蓝天,还有美丽的歌声。
  啊!原来天堂就是这样。
  桑兰惊奇地打量着四周。哦!还有好听的歌声,真的是歌声。那声音多么熟悉,又是多么陌生,那声音分明就是自己的啊。自己为什么在山顶上唱歌呢?自己的歌声怎么会如此陌生?是啊!好像自己几乎没有唱过歌。不对,她以前是唱歌的,自从认识了歌唱家之后,她就一直在听他唱歌,他几乎把她想唱的歌都唱完了。那么究竟是谁在唱歌呢?是谁的歌声那么美?她张皇四顾,发现周围静悄悄的。
  桑兰觉得这里真的就是天堂,这里没有哀愁,没有烦恼,没有了烦心的纠结。
  歌声又轻轻地从云端飘过来了:“让我带你到一个地方,一个没有泪水和哀愁的地方,世间的情爱都是平等无私的,只要你用心付出,我就能感觉到你的存在……”桑兰一直顺着歌声往前走。她看到自己的腿在流血,殷红的血迹染红了脚底的绿草。她用手指蘸了一点放在舌尖上舔了舔,血渍咸咸的,像泪水的味道透着一丝丝腥甜。她闻到了一股清新的泥土味。一场雨终于让她重新找回了失去的嗅觉。她还闻到了花香,闻到了青草的味道。她千真万确地看到自己腿上的血迹,可是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桑兰努力地在搜寻着记忆,可是她却已经忘记了自己是怎样爬上这座悬崖的。她只记得还在山脚的时候,她就看见悬崖上长着一棵开花的树,树下有一片浓郁的青绿,她就一直朝着那棵开花的树走,一直不停地走。眼看就要到达那棵树下了,那时正好有一道霞光罩住了那棵开花的树。小时候,她听奶奶说过,彩虹是通往天堂的桥,天堂就在彩虹的那端,所以她要在彩虹消失之前赶到那棵花树下。
  她拼命地往前跑,她的鞋子跑掉了,她来不及捡;她的伞被风出走了,她来不及捡;她的包跑掉了,她来不及拾;她的衣服扣子被树枝挂破了,她来不及系。她就只有一个目标一直往前冲。
  就在那时,她听见有人在山顶上唱歌,是一个女人的歌声。那歌声细细的,甜甜的,好柔,好美,远远地从山顶上飘来。她忘记了饥饿,忘记了干渴,她一直在飞快地往前跑。
  她想起来了,那天,她纠结得快要窒息了。
  那天,她一个人百无聊赖地躺在沙发上看法律书籍,她要从法律中找到依据,她要和丈夫对簿公堂,弥补她付出的所有。
  她看到个案中有不法之徒,在摊位上摆卖古董时,别有用心地把易碎裂的瓷器往路中央摆放,专等路人不小心碰坏,便借机讹诈。书上说,这种行为是诈骗和违法犯罪的一种表现形式。情节严重的要处罚金或者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无期徒刑,并处罚金或没收财产。
  桑兰突然觉得她的婚姻好比遭遇了一次碰瓷。一不小心,自己的感情被判成无期徒刑。明明看着是一只青花瓷瓶,抱回家里,一直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最终还是变成了一堆碎瓷。自己却被撞得遍体鳞伤。
  自从歌唱家正式和她谈话之后,她就感到浑身疼痛,每一个细胞都在疼痛。婚姻带来的伤害,让她欲死不能,欲罢不休。
  桑兰躺在床上,茶饭不思。
  母亲说,三三啊,你这是咋啦?
  桑兰说,妈,我胸闷,我全身都痛。
  母亲说,想哭就哭吧,哭出来会轻松一些。
  桑兰说,妈,我哭不出来。
  母亲急坏了,在屋里手足无措地来回走动。
  母亲说,三三啊,要不就去美容院吧,让按摩师给你按摩按摩,那些香薰精油抹在身上,一按摩,你就不痛了。
  三三是母亲对她的昵称,因为她上面有两个哥哥,她在家里排行老三,母亲就这样亲昵的叫她。母亲叫她三三,她觉得无比温暖。
  三
  桑兰是在一个不太晴朗的日子来到那家美容院的。
  那一次,给她做按摩的是一个小姑娘。她的皮肤不是太白,但很光滑,一看就属于身体十分健壮的那种。桑兰之所以特意要她给自己做按摩是因为她的头发很粗很黑,个子矮矮的,不像其他的女孩子染了金发红发,个个妖娆得像盘丝洞里的妖精。
  桑兰刚刚躺在美容床上,小姑娘就用一块美容毛巾把她的头发包好。
  姐,我给你做,小姑娘的声音细细的,边给她理着头发边说,姐,手法不对的地方,你就直接告诉我,我姓岑,叫岑三,你就叫我三三好了。
  桑兰惊异眼前的这个小女孩也叫三三。总之,三三这个称呼,桑兰很喜欢,她这样叫她就像自己对自己说话一样,有种自己怜爱自己,自己关心自己的感觉。
  桑兰这样想着,不知为什么突然有种悲从中来的感觉。
  在家里,被妈妈三儿三儿的叫着,桑兰有种还是孩童的感觉。
  在母亲面前,她永远都是孩子,她一直就有那种安全感。可是,这种感觉在一段时间里突然就改变了。她像是刚睡了一觉醒来,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这种状态就被改变了。
  母亲已经无法再安排她的一切,就好比感情,母亲是无法安排和代替的。
  桑兰已经好些天没睡个安稳觉了,她实在太累,才躺下迷迷糊糊地答应了声好,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三三在给她整理头发,大概已经按摩好了。
  三三说,姐,你是不是太累了,我才刚开始给你按摩你就睡着了,看你睡得多香。
  桑兰说,是啊!加夜班,太困了。
  桑兰说加夜班其实是对三三撒了个谎,因为她的工作从来不需要加夜班。
  桑兰是一个追求完美的女人,她从来不愿意把自己的不如意暴露在别人面前,哪怕是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她也会尽力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留给别人。
  自从和歌唱家进入冷战状态之后,她愈加像是给自己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盔甲,表面的刚强是为了掩盖内心的脆弱。她已经作了最坏的打算,她能做到睁只眼闭只眼,但是有一个底线,那就是为了女儿,她坚决不离婚。
  歌唱家是她的丈夫,她从来都不叫丈夫的名字,她就叫他歌唱家。
  歌唱家原来是三中的音乐教师。第一次认识他,是在一个朋友的生日宴会上,后来是去参加他的个人音乐会,朋友给了一张票,说是只有会员才可以去参加的。
  那一次,听过他的歌,果然不错,不仅心悦,还真就被他的歌声征服了。她突然有种天上人间的感觉,觉得与他交往是一种荣幸。
  知道他经常在一家夜总会里唱歌,她就经常过去听歌。每次去她都是坐在前排,喝一杯苏打水,听完他的歌就离开。
  那一次,他唱完歌就走下来和她打招呼,互相都伸出手来,握着,就忘记了放手。
  他见面就说,嗨!你也来这里消遣啊?
  桑兰当场就纠正他说,我不是来消遣,是来享受。
  那一刻的四目相对,彼此都眩晕了,其实相互的爱慕之情彼此都心照不宣。
  第二天晚上,桑兰又坐在老位子上听歌。歌唱家唱了一段之后,用麦克风对着大家说,我特意作了一首歌,是特意送给第一排的桑兰小姐的,歌曲的名字叫《梦里花开》。
  歌唱家一连说了两个特意,桑兰当场就被感动得一塌糊涂。
  歌唱家在台上很抒情地为桑兰演唱着:今生与你失约/是我上辈子放下的错/曾在梦里与你笑看花落/如今却人成自各/谁等梦里花开/谁看梦里花落……
  多么抒情而感伤的歌,像是冥冥之中的某种注定。
  那天,歌唱家陪她喝了好多红酒。歌唱家把粉丝们送给他的百合花全送给了桑兰。
  四
  一年后,她成了歌唱家的妻子。
  两年后,她的工作从学校医务室的小护士调整到心理资讯室上班。
  他们的宝贝女儿出生到三岁的时候,桑兰被学校推荐去心理咨询专业进修。两年进修结束,女儿都上大班了。他们的住房也由原来蜗居的小平房搬进了四室一厅的大房子。
  歌唱家为了赚外水,依然到那家夜总会里去唱歌。
  下班回到家,歌唱家几乎都是扑在他的电脑上,在网络上帮人家做音乐。
  桑兰一回到家就忙着做饭洗衣打扫卫生,给孩子讲故事哄孩子睡觉。
  热饭上桌的时候,她总会惺惺相惜地喊一声,歌唱家用饭了!
  歌唱家也甜言蜜语地回敬两句,说,有劳兰心,赐我以美食!
  兰心是歌唱家对她的昵称。歌唱家说她貌不惊人却兰心惠质。就为那句醉人的称呼,桑兰一直陶醉在美丽的童话里。
  有时,歌唱家也到厨房里帮忙。他要帮桑兰洗碗,桑兰就说不行不行,你这手天生就是用来弹钢琴的,洗碗太可惜了。歌唱家就端着一杯热茶看电视去了。
  歌唱家是个不拘小节的人,每次桑兰做好饭,叫准备开饭的时候,他说着就到厨房里去抓菜,或者就从桑兰身后悄悄地去抱住她。正在炒菜的桑兰边娇嗔地骂着边推他去洗手。
  桑兰在欣赏丈夫的时候,仿佛是在欣赏一件青花瓷器。在她的心目中,歌唱家就是一块美玉,温润,淡雅,清澈。她知道他是许多的女孩子心目中望尘莫及的王子。在别人的心里,他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就因为他卓尔不群的气质,他在她面前偶尔的不拘小节和放荡,都会让她觉得沉醉。
  她认为能把这块美玉抱回家,是她自己的福气。就因为玉石和青花瓷器易碎的缘故,让她感到弥足珍贵。她每天都在小心翼翼地经营和打理着自己的婚姻。
  新婚之后的桑兰几乎很少与朋友往来,歌唱家外出的时候,她就一个人蜗居在家里,把家料理得像个温暖的小巢。她要让歌唱家回到家里就能够感受到她为他带来的温馨。因为太爱他,桑兰一直要求自己从不让家里的沙发巾乱一下,从不让餐具随便乱摆,也不会让丈夫换下的袜子无端地留过一夜。
  新婚的时光让桑兰觉得忙碌而温馨,辛苦和忙碌的日子依然让她意气风发,因为,她的心中一直充满着爱。
  时光真的甜美而匆忙。
  在女儿上幼儿园中班的时候,桑兰被学校提拔为心理咨询室主任。学校里的各种应酬和事务渐渐繁杂起来,桑兰就跟歌唱家说,要不就不干了,做个普通职工,好在家里相夫教子。
  歌唱家沉思了一阵,说,好是好,可是兰心,你知道吗?世界上什么样的女人最可怕?
  桑兰睁大眼睛摇摇头说,不知道。
  歌唱家说,世界上有两种女人最可怕:一种是没有思想的女人,一种是失去童心的女人。
  桑兰退却了,她觉得还是不能放弃自己的事业,学校给安排的担子,她还得去挑一挑。
  在歌唱家没有表态的情况下,桑兰决定把母亲接过来住,原因是好带孩子。
  老太太是小学高级教师退休,很注重养生和生活品质。自从住过来以后,一天到晚忙着料理美食,家里到处摆满了各种食谱菜谱,饭桌上摆满了各种大碟小蝶,一家三口人吃饭,饭桌上菜多的时候,多到八九种。老太太还喜欢种花养草,把一个阳台打理得活色生香。忙完吃的又忙着教孩子背诵古文诗词,说什么进行早教革命,
  一家人过得充实而其乐融融。
  桑兰按部就班的工作越来越繁重,学校新成立了心理咨询科,整个科室就只有桑兰和两个小助手。中学生谈早恋堕胎逃学的现象越来越严重。桑兰的工作几乎是天天满勤,没有星期天和休息日可言。有时睡到半夜常常会有电话打进来,诉说某某学生患了失眠症,需要心理疏导。桑兰说教半天,刚刚放下电话,又有人打来电话说,听了心理咨询室的教诲,有同学已经不谈恋爱了,可是学习反而下降了。那些琐碎的来电搅得桑兰哭笑不得。
  当然其中也不乏有搞恶作剧的。
  失眠的人多了,桑兰也跟着失眠了。她服了好多安眠药都无济于事。什么五味子,脑心舒,家里到处是治疗失眠的药。
  歌唱家说,要不你在睡觉时就把手机关了吧!
  桑兰说不行不行,万一有人找不到我,错过了思想疏导时间出了事情咋办?
  歌唱家就背着她悄悄把她的手机关了。
  桑兰发现后,大发雷霆。非要每天晚上都把手机放自己能看见的地方充电。
  好几次,夜线打进来,桑兰一边疏导一边陪着流泪。末了,人家挂了电话,她还在那里伤感半天。一次两次歌唱家也就忍了,说是理解一个新兴产业的兴起。
  时间久了,歌唱家就说,我怎么觉得你就像拼命三郎一样,你的工作是心理疏导,你却把自己弄得像个社会工作者一样,为一些正常的社会问题,把自己都搭进去了。
  这一次,歌唱家气咻咻地说,我是担心你拯救了别人,却拯救不了自己。
  听那句话时,桑兰愣了半天。
  自从进修回来后,桑兰几乎没有在家里做过一顿饭。她每次下班回到家里时已经疲惫不堪心力交瘁,那些无端的诉说,桩桩件件都让她揪心不已。时间久了,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患上了精神分裂症,她感觉自己阳光的外表背后却堆积着一片乌云般的心事。
  看着女儿活泼可爱的样子,她觉得每一个细胞都在疼痛,像被蜜蜂蜇了的感觉。她越来越感觉自己不能再被这种情绪笼罩着。她很想出去走走透透气,可是她一直没有时间,也没有出去的空间,她的时间和空间都是工作和家庭的。
  有时她也抽空在家里做一顿饭,歌唱家就会用奚落的口气说,嗨!有劳兰主任在百忙之中赐我以美食。
  桑兰觉得有些尴尬,忙碌的工作让桑兰觉得偶尔在家里做一顿饭都成了久违的事情,至于丈夫的臭袜子已经让它束之高阁得很久了。
  有时丈夫需要外出而找不到干净的袜子,就在屋子里乱转。
  桑兰就说,我到超市给你买一些新的吧。
  她匆匆去一趟超市,内衣内裤袜子牙膏买回一大兜。
  那时,桑兰还没有明显地感觉到她的婚姻正在遭受着时间的蚕食。
  那天,母亲心事重重地从外面回来,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三三啊!你不应该整天一个人在家里呆着,宝宝有我带得好好的,你应该出去多和朋友玩玩走走,现在啊,茶室、歌舞厅、美容厅,玩的乐的内容多着呢!人还是不能落伍,要跟得上形势,不要整天只知道工作、孩子、家务事什么的。女人不能只知道到爱丈夫,爱家庭,还要懂得爱自己,对自己要好一点。
  母亲说这话的时候,她正跪在客厅的地板上,穿着歌唱家穿过的大T恤抹地板。她没有明白其中的意思。那件灰色的大T恤是歌唱家穿过的,败色了,就放在衣柜里,不动了。桑兰每次在家里擦地板就穿上。衣服太大,把她整个人都罩住了,像个小玩偶一样。
  桑兰太爱她的家庭,特别是在宝宝出生以后,她几乎把自己忽视了,眼里只有宝宝和丈夫。
  五
  一天晚上,歌唱家从夜总会回来,桑兰已经哄宝宝一起睡着了,身上还裹着那件败色的大T恤。歌唱家看着躺在灰色T恤里的桑兰,灰呼呼的像个小耗子一样,脸上也隐隐约约露出些斑点来。第二天,歌唱家放了几张钞票在枕头边的柜子上,叫她上街去给自己买两件漂亮的睡衣。
  桑兰说,这也很好的呀,纯棉的,丢了可惜,凑合着穿穿罢了,在家里,又没有人看得见。
  歌唱家沉默了一刻,眼盯盯地看了她一阵说,在家里也得把自己穿得香艳点,歌唱家嘀咕着说,家里又不缺你一件睡衣的钱。
  自从那以后,歌唱家隔三差五回来得有些晚了,说是在外面喝酒。
  桑兰也没往心里想。只想着自己只要带好孩子和收拾好家就行,男人嘛,在外面有些应酬也是正常的。
  与桑兰相比,她的母亲是个前卫时尚又热爱生活的人,虽然已经退休在家,却从不与周围的环境脱节,市面上玩什么,流行什么她都要首当其冲。桑兰的朋友都说她母亲的心理比她们还要年轻时尚。
  桑兰刚从学校进修回来的那段日子,母亲在路上遇见桑兰的一个朋友,那个朋友绕山绕水地说,大妈,你那么优秀,桑兰也很乖,从不到那些娱乐场所去。那个朋友顿了一下说,大妈,你的那个歌唱家女婿倒是非常优秀,好多人都喜欢他的歌,特别是那些年轻的小女生更喜欢他这类成熟男人的歌。
  桑兰那朋友的话倒是不多,母亲却听出了话外之音。
  母亲开始警觉起来,一遇见桑兰以前的同学朋友,都主动和人家打招呼,叫她们多来找桑兰玩玩。
  桑兰从小就是个乖巧的女孩,不喜欢到一些热闹的场合里去混。她只想花更多的时间来陪女儿陪母亲和伺候好丈夫。
  那些中学生的诉说使她感到恐惧。她甚至恐惧女儿的长大,有时她会在女儿的床边默默地站立很久,看着女儿熟睡的样子,她真想把女儿变回一个小人儿放回肚子里去,永远不要让她长大,不要让她在社会受到任何伤害。
  家里的房子变宽了,母亲一人打扫卫生很费力,桑兰一有空休息就忙着帮母亲打扫。以前的朋友来过几次,桑兰不喜欢出去玩,渐渐的,朋友们也就不来了。
  那次,桑兰在办公室的热线接到一个女生的电话,说是一个追求她很久的男生请她出去喝饮料,喝完饮料,她就昏迷了,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睡在宾馆的床上。那女生说,肯定是那个坏男生在饮料里放了迷药,女生说着就哭得泣不成声,她说,她的一生已经彻底的完蛋了,她决定浪迹天涯。
  她问那女生几岁了,小女生告诉她,十四岁,初二。
  她正要说什么,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后来,她接连几天拨打那个电话,都是关机。
  桑兰陷入了极度的焦虑当中。
  回到家里,她把女儿紧紧地抱在怀里,不敢放松,她生怕一放手女儿就跑远了。那个动作一直持续到到女儿都烦了,她才反应过来,赶快放了女儿。
  女儿怯怯地看着她说,妈妈,你怎么了?我感觉你的手在发抖!
  桑兰感觉一种重重的危机感正在包围着她。
  桑兰一个人窝在沙发里翻着一本法律书籍,她觉得眼前她唯一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责任和义务,就是付出无限的爱,爱自己,爱女儿,爱母亲,尽量让自己的生活丰富多彩一些。
  她也想去爱歌唱家,可那显然已经是不可能了。爱情就像食物,已经过了保质期就不是那个味儿了。
  三三还在给她推背,她觉得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疼痛。她希望从这里出去之后就不疼了,她可以一样阳光灿烂的面对家人,面对同事。她努力使自己阳光起来,可是她的心情实在无法阳光。
  外面的天空一样没有阳光,阴沉沉的,正如她的心情。
  三三说,姐!你很瘦啊!给你推背,一点也不费力气。
  桑兰觉得有些怜惜自己,她想把双肩抱起,紧紧地保护好自己。整个冬天,她就喜欢穿着羊羔毛的外衣,一个人抱着双肩在阳台上烤太阳,她觉得自己很冷。可是,那些日子,她却依然坚持外表的坚强,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为了故意岔开话题,桑兰突然说,三三,你家是哪里的?你头发这么好。
  三三说,我家是大山里的,我奶奶说贵人不重发,头发黑,受人克,头发黄当人王,我的命真是不好,我一生下来就是被父母克的命。
  桑兰说,咋这样说呢?
  三三说,真的,我也不知道,是我克了我的父母还是我的父母克了我,我也说不清楚,总之,我出生才几个月,他们就离婚了。三三说话的声音慢吞吞的,透着一种有气无力的感觉。
  桑兰的婚姻正遭遇尴尬,她对离婚两个字十分敏感,甚至只要听见有人提这两个字,她的心就隐隐作痛。她觉得她与歌唱家的婚姻不再是一个家庭的问题,是一个上升到家庭、责任、良知、义务、道德、社会和精神的问题。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得了精神分裂症,人在现实,心在虚空。她所感觉到的这种虚空,是在歌唱家第一次提出和她有话要谈的时候就有的。她不知道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就丢失了自己,她所面对的结果都不是她想要的。
  在女儿被母亲带回老家的一个周末,歌唱家突然从外面带回一瓶高档红酒和一抱百合花,她们坐在阳台上,关了灯,点起一排蜡烛。
  歌唱家说,兰,我想跟你谈谈。
  兰是她的名。他没有叫她兰心,就说明他已经没有从心底来爱她了。
  一向敏感聪慧的桑兰就这样给自己的婚姻下了一个死亡通牒。
  那一刻,桑兰突然觉得,她已经完全明白了歌唱家的意思,他们的婚姻已经走向了边缘,可是她不相信那真的就是尽头。
  她说,不用说了,不管你在外面怎样,我都不会同意和你离婚的。
  长久的沉默之后,她很快就把自己灌醉了。
  她醒来的时候,母亲已经带着女儿回来了。一切都似相安无事。
  后来,歌唱家又和她试图谈过两次,她都装傻。
  她能不傻吗?那个女孩已经把怀孕证明都寄到家里来了。一个刚刚从学校毕业的大学生,又在一家企业做临时工,经常到夜总会里去泡吧,歌唱家必然是她的最佳人选。她已经不能装傻了,可是不傻不行,那女孩的杀手锏就是让她傻不成,她偏偏就是傻,不哭不闹,把邮件紧紧收拾好,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就为了严防死守地捍卫她的婚姻和家庭,她还得继续傻下去。
  桑兰想,也许歌唱家是等待她会自动摊牌,可是那些无聊的事情好像根本就没有发生一样。大概是他实在忍不住了,或者是那女孩实在逼得紧,歌唱家只好抱着百合花和红酒回来摊牌了。他哪知道,桑兰早有了准备,先把自己灌醉,让他没有开口的机会。桑兰故作潇洒的姿态,让她觉得自己十分高大又无比空虚。
  六
  桑兰的职业习惯,总是在别人需要倾诉的时候主动去疏导别人。这一次,她没有主动,她觉得她是来接受疏导的,她来这里就是来接受心灵的抚慰,让身心得到彻底的放松,所以她打住了疏导三三的念头。
  她继续保持沉默。
  三三说,姐,我很喜欢摸你的头发,你的头发软软的,摸着有种想睡觉的感觉,呵呵,三三说着,自个儿笑了起来。
  我妈的命也不好,三三说,她的头发也是又粗又黑,我奶奶说,我妈年轻的时候,很漂亮,有两条又粗又黑的大辫子。每次我爸爸在外面喝醉了酒,回来就打我妈,他打我妈的时候就揪住她的发辫不放。我奶奶说,我妈的头发被我爸爸一缕一缕的揪下来,那些头发我妈都舍不得丢,她把那些头发一点点地收集起来放在鸡窝边的墙洞里,等到换线的老头来到我们村里的时候,她就把头发拿去换成线,给我爸爸缝鞋子,给我爷爷奶奶缝鞋子。
  桑兰在心里说,到哪里去找这么好的人呢,这些男人是魂丢了吗?
  三三说,换线老头来到我们村的时候,还在村子外面就把�锣摇得山响,他大声地吆喝着:头发换线!头发换线!他来到村子里把担子一摆,那些大婶大妈们就拿着鸡蛋、头发到他的担子里去换线。
  我妈妈纳的千层底真是平整又耐磨,三三说,姐,我们山里女人的命呀,就像男人脚下的一根线,被男人踩得时间久了,就断了。
  桑兰翻了一下身说,三三,你老家究竟是哪里的呀?
  三三说,骄子山。
  哦!听说过,桑兰说,轿子山是不是会下雪,我很想去看看。
  姐,如果你要去,你也只能春天去,春天会温暖一些,如果秋天的时候去,到处都是黄叶,虽然好看,但看着有些难过,因为黄叶很快就要落了。三三说,在我老家,我最喜欢的就是有一种会开花的树,春天到来的时候,那种树很早就会开出一种紫色的花,就像千千万万只蝴蝶歇落在树枝上。
  桑兰实在躺不住了,她翻了一下身。因为他想起歌唱家跟她说过,他年轻的时候出门远行过一次,说是去参加个什么歌友会,一场人穿越过一座雪山,在山下,他们看到了一棵开花的树,一下子就把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回来后,他好长时间都无法忘记那棵开花的树,就像后来,他遇见了桑兰,是一种震撼。
  他特意为她写下的那首歌,也是一种震撼。
  桑兰正是一直被他的故事震撼着,一直想把他守护着,可是他在不经意中却又悄悄地溜走了。
  三三说,姐,我再帮你捶捶背,桑兰说,不用了,我得走了。其实,她也不知道她该到哪里去,家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家了。
  三三说,姐,你难得休息一天,我再帮你捏捏肩颈,你的肩颈也是堵得太厉害了。
  桑兰想,是啊,我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我要忙着去哪里呢?我不就是出来放松的吗?歌唱家已经不在家了,宝宝还在幼儿园,家里有老太太料理得好好的。桑兰继续躺着,她的心情却怎么也无法轻松起来。她静静地躺着,任由三三的按摩。
  三三说,姐,我觉得我真的是读不懂男人和女人,你看我后妈和我爸,他们以前是很好的,现在好像也不好了。我小的时候,我后妈对我很好,她来我家还经常给我买新衣服,买玩具,帮我梳头,后来她嫁给我爸爸后就对我不好了,经常打我,特别是生了我妹妹之后,对我就更加不好了。
  桑兰听三三还小小年纪就说,读不懂男人和女人,觉得语气和她年龄有些不服。就问她说,三三,你今年几岁了?
  我十五岁。三三坦然地回答。
  十五岁?我觉得你好像已经在这里几年了啊。
  两年多。三三慢悠悠地回答。
  你初中毕业就来了?
  没毕业,我偷偷地去看我妈,被我爸爸发现了,骂了我一天我就没读书了。是一天,一整天啊,三三说,我都被他骂晕了,我还能读书吗?我就跟村里的一个姐姐出来了。三三叙述的口气冷静中带着几分漠然。
  喜欢问孩子的年龄,几乎成了桑兰的职业习惯。听到一些孩子说出与他们年龄不相符合的话语时,她很想明白孩子们的内心世界究竟在想什么,就总是忍不住要问她们的年龄。特别是女孩子。
  桑兰说,你经常去看你妈妈吗?
  我妈?三三说,我妈在遥远的天国!
  桑兰的心沉了一下。
  三三说,我去看我妈的时候,她得了子宫癌,已经是晚期了,说要做手术,我就从家里偷了一袋米卖了,去看我妈,后来被我爸爸发现了骂了我一天,我后妈当时就打了我两个耳光。
  姐,你知道吗?三三继续说,我听说我妈要去做手术的时候,我就觉得我的身体特别冷。因为,我妈的子宫要被切除掉,我最早居住的那个小房子没有了,所以我觉得特别冷,那种冷的感觉呀,我一直都没有过,特别是在我妈死了之后,我觉得我的整个身体就像被谁抽丝一样一点点地抽空了。我经常觉得自己轻飘飘的,有时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走在哪里。
  听着三三的叙述,桑兰觉得一阵寒冷掠过自己的身体。
  桑兰的肩膀被三三揉捏了一阵果然轻松多了。
  桑兰说,三三,看你小小年纪都成这里的老师傅了,你的手法很不错,以后我来就你给我做。
  三三说,很好啊,我就喜欢给你做,你一点也不凶。我们老板有规定,我们是不可以随便和客人聊天的,可是一看见你,我就老是想和你说话,对不起啊,兰姐,我今天把不好的情绪都带给你了。
  桑兰说,没关系,其实我很想知道你的情况,你不是说,你才出生不久,爸爸妈妈就离婚了吗?你记得你妈妈的样子吗?你什么时候见过你妈妈的?桑兰迫不及待地问三三。
  我小时候,从来就没妈妈这个概念,看见好多同学说他们的妈妈,我觉得自己像是什么东西丢失了一样。三三很平静地说,我是十三岁的时候才见过我妈妈的。
  十三岁?你十三岁才见过你妈妈的?桑兰很吃惊。她觉得自己是多么幸福啊,自己都做妈妈了,母亲还天天陪着自己管吃管喝的。桑兰听着三三的叙述有种想流泪的感觉。
  三三说,是我妈妈来找我的,我初一上晚自习的时候,我妈妈来到教室外找我,她们告诉说那个人就是我妈妈。三三的声音有些哽咽。听到这里,桑兰想着她们母女见面的情景,一阵揪心的疼痛。三三还在说着,桑兰已经忍不住自己在流眼泪了。
  她之所以流泪,是因为她想如果自己离婚之后,宝宝就是未来的三三。
  如果真是那样的情景,她简直不敢想象。
  我觉得叫妈妈的那个女人是多么陌生的一个人,可是她见到我的时候就抱着我哭个不停,我当时也很感动,跟着哭成一片。三三说,你知道吗?妈妈这个词,对于我来说太陌生了。
  三三还在说着桑兰却早已泪流满面。
  三三说,有一次,我把家里的热水瓶打碎了,我后妈就用一把烂扫帚打我,她很生气,她打我时几乎把全身力气都用上了,直到把烂扫帚都打散了,她才肯松手,幸亏是七岁的妹妹抱着她的脚为我求情她才歇了下来。我乘她不注意就悄悄溜出了家门,我一个人躲到山上的一间小茅草屋里,那间小茅草屋是用来关牛羊的,因为年久失修,屋顶塌了一个洞,我就躲到那间小屋子里不敢出来。我从塌下的屋顶里看到了天上的云彩和月亮。
  三三说,那天晚上的天很蓝,月亮很大,星星也特别亮。我看见洁白的云彩从月亮周围很快地飘过,我就想,我妈妈她是不是就住在天上,她为什么不来领我。我就用袖子捂住嘴唇对着月亮使劲地喊妈妈,我说,妈妈,来领我。因为我不敢喊出声,我怕后妈听见了,又追来打我。我一直就蹲在墙角里看着月亮和天空,那天空就像被水洗过一样清澈。
  桑兰想着雨过天青的样子,她的心就像被谁干干净净清扫过一遍似的。
  有谁呢?有谁能够扫净自己心灵的尘埃?
  那种雨过天青,里外一片澄明的感觉,是何等的澄澈与透亮。可是,那种感觉一晃就不见了。她的心情依然被一堵厚厚的乌云笼罩着。
  听着三三的诉说,桑兰的眼睛充满了迷离的水雾。
  我看着看着,就看见了我妈妈的脸,她从月亮旁边的云彩后面露出半个脸来,笑眯眯地望着我,我就对着墙角说话。我说,妈妈,你怎么不来领我呢?爸爸和后妈已经不要我了。三三说,就在那时,我说那句话的时候,我看见月亮动了一下,月亮旁边一朵又白又亮的云彩慢慢地就变成了一片稀稀疏疏的羊羔毛,我看着那些稀稀朗朗的云彩轻飘飘的,像芦花一样荡漾开来,那样子软乎乎的,看着就有种想睡觉的感觉。
  三三说话的时候,语气显得十分认真,她说,我感觉好像有人在我的身上披了一件衣裳,全身暖洋洋的,我想肯定是妈妈看见我的衣服破了,她特意用云彩给我做了一件衣裳。我走出那间小茅草屋,大山里静悄悄的,我看见远处的山坡上有一棵开花的树,树上开满了白色的小花。
  你真的看见你妈妈在云彩背后啦?桑兰固执地认为肯定是三三的幻觉而已。她说,肯定是你太想念你妈妈了,所以就出现了那种幻觉。
  三三急了,说,桑兰姐,云彩背后那个人真的就是我妈妈,那个样子就和那年我妈妈来学校里看我时的一模一样,只是,云彩背后的那个人比我妈妈的脸要白一些胖一些。
  桑兰果然被三三的话惊呆了。
  她觉得眼前的这个三三就像在天上住过一样。
  桑兰很向往三三曾经住过的大山。她很想去那里走走,她要求住在她心里的神仙走出来告诉她,她究竟该怎么办?
  三三又在给她整理头发,按摩已经结束了。
  桑兰从美容床上坐起来。三三把她的白色羊羔毛外套递给她。三三轻轻地摸了摸她的羊羔毛外衣说,姐,摸着你这件衣服就像摸着一只小绵羊一样,真的有种想睡觉的感觉。三三呵呵地笑着,脸蛋红扑扑的。
  桑兰穿好衣服,还老在回味着三三说过的每一句话,三三怎么老是看见柔软的东西就说有种想睡觉的感觉。桑兰想,肯定是三三的心太累了,很想找到一种依靠的感觉。就像她一样,她很想躺在母亲的怀里睡上一觉,可是她不想让母亲知道她的忧伤,她只能一个人静静的去疗伤,她也不能让宝宝知道她的痛,她要让宝宝健康快乐地成长。
  桑兰还是不相信她的话,她又问了一遍说,三三,你真的看见你妈妈了?
  真的看见了。三三歇下手中的活计认真地说。
  还有那种会开花的树?桑兰继续絮絮叨叨地问。
  是啊!我老家的山上到处都是那种会开花的树,白天,树枝上的花是紫色的,到了晚上那花就变成白色的,像千千万万的蝴蝶歇在树枝上。
  三三的眼神已经飘向了远方。
  三三慢悠悠地说,以前我心里难过的时候,只要对着那种开花的树看看,我就不难过了。以前我爸爸和后妈带着小妹到镇上跑车去了,我一个人在家里种地,每次我在烤烟地里薅草或者在包谷地里铲草,累得腰酸腿疼的时候,我只要对着那种开花的树看看,我就不觉得累了。
  桑兰说,哦,那么你爸爸是在认识你后妈之后才和你妈妈离婚的吗?
  这个嘛,我就不知道了,三三叹了口气说,我爸爸和我妈妈离婚肯定有他们的难处,他们不愿意在一起,我也没办法。
  桑兰最怕听到别人叹气,谁在叹气,就说明他肯定是遇到了无能为力的事情。
  桑兰默默地走出了美容院,她走到院子里,突然又折回去。
  三三正在盆里洗美容毛巾。
  桑兰说,三三,我想问问你,你老家的山上真的有那种会开花的树吗?
  有啊!三三站起来搓着手上的泡沫说,姐你怎么了?
  桑兰没有出声,各自默默地走了。
  看着桑兰默默地走出了美容院,三三觉得很奇怪。她在后面慢悠悠地说了句,兰姐,你慢走啊。
  桑兰回到家里,母亲正坐在阳台上换鞋,宝宝伏在小书桌上画画。母亲领着宝宝出门去玩,才刚回来。
  见桑兰有气无力地进来,母亲急忙把她拦进屋里,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存折说,去,找她谈谈!
  妈,都这个时候了,我还能谈什么呢?桑兰的声音哑哑的。
  付她两年我现在双倍的工资,叫她离开。母亲说,我就不相信我一个高级教师的水平都敌不过她。
  桑兰说,妈,你就别搀和了,让我再静一下,你让我再想一想,好吗?
  七
  桑兰躺在床上无助地望着厅花板上蓝天白云的图案,她老是想不出自己究竟是哪儿错了。
  她一个人不停地流泪。后来竟然连泪水都流不出来了。
  那天,她一个人昏昏沉沉的就睡去了,醒来时看到的却是白发苍苍的母亲和女儿幼稚的脸。
  女儿说,妈妈,你终于醒来了,我以为你死了呢?
  母亲说,傻丫头,你真是咋啦?你不是为别人活着,你是为自己活啊!要是你出个什么三长两短,宝宝和我咋办?
  桑兰的眼泪又忍不住流了出来。
  桑兰经过几次反复无常的折磨之后,她惟一的办法只好去了那家美容院。她依然还是选那个叫三三的女孩给她做按摩。
  她只要看到三三她就像看到一个多年熟悉的老朋友一样,她觉得她们有一种可以互相依靠的感觉。她们能够互相倾诉,互相倾听。可是她没有对她倾诉,只是用心的在倾听她童年的遭遇,她母亲的遭遇。
  她对三三说,我全身都很痛。三三就认真地给她按摩。
  她们每次见面都在谈论一个相同的问题,每次她们都会谈论很久。她们一直在讨论山上究竟有没有住着神仙的问题。
  多少次周而复始的互相依赖取暖和疼痛之后,直到有一天,她终于崩溃了。她从家里走出来,在街边胡乱地走着,偶然之间,她自个儿跳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客车。
  客车开往了绵延无尽的大山。
  客车来到一座山下的时候,桑兰叫停了师傅,一个人独自下车往山上走去。
  还在很远的地方,她就看到了远处的山顶上有一棵开花的树。她一直往前走着,她看到山顶上的那棵树,她就想起了奶奶的话。奶奶说,彩虹就是通往天堂的桥,那时,她就看到了那片橘红色的霞光。
  一路上的颠簸和游走,她已经忘记了世界上还有母亲,还有女儿,她只记得那个叫三三的女孩。
  经过一段昏昏迷迷的时光和行走,她突然地醒来了。
  在一个小村庄里,她看见一个在石旮旯里拼命流汗的妇女,那个村妇的衣裳很薄,她的腋窝下已经绽破了一道口子,她还用粗糙的手握着锄把在寒风里不停地刨土,她面无表情地在地里劳动,就像为着某种不朽的目标而不停地劳作。她不知道,在她们的生命里,究竟有没有天堂,她也不知道,在她行走的座山上究竟有没有住着神仙。
  她的记忆是零散而混乱的。
  她突然想起小宝,想起母亲,她很想回到家里去,可是她不知道,家该哪个方向走。她只看绵延无尽的大山。她焦急地在大山里行走。她偶尔也会想起歌唱家,他就像她放在家里的一个雕塑,精致而遥不可及,她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母亲在家里拼命地打她的电话,电话一直在响,没人接听。后来再打就没声音了。
  母亲是在她出走之后的几天里被送进医院的。
  母亲被送进医院后就没有回来过。
  母亲死于心肌梗塞。
  三个月后,人们在一座大山下发现了那个走失的心理医生,她还活着。她一直在路边捡东西吃。她成了一个憔悴的疯女人。她衣衫褴褛,她在路上走着,路人看见了,觉得可怜,就送一些食物给她吃。
  八
  走失的心理医生被找回来了。
  歌唱家破天荒第一次为她做好了饭。
  她在屋里找母亲,歌唱家对她撒谎说,母亲又带着宝宝回郊外的老屋子去了。
  宝宝看着憔悴不堪的疯女人,她不敢进屋来相认,一个人悄悄躲在墙角里窥望。
  歌唱家细心地招呼她吃药。
  有一天,桑兰终于想起了宝宝,一家人哭作一团。
  歌唱家依然每天回来做饭。要在以前,桑兰会对他说,你不要做了,你这手是用来弹钢琴的,用来煮饭太可惜了。在她的眼中,他就是一件瓷器。可是桑兰再也不会说那句话了。她用双手捂着脸,坐在饭桌前想问题。
  她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究竟是谁呀?谁是我呢?
  那个问题,她想了好久。她一直没有想通。
  一段时间之后,她突然想通了。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她说,我究竟是谁呀?我不就是几年前我在电梯里遇见的那个女人吗?
  桑兰回忆起在冬天的晚上,她把围巾搭在肩上几次从那座电梯里去找丈夫,她就看见了那个走路晃晃悠悠的女人。她没有看清那个女人的脸。那时,丈夫和她正好处在冷战期间。
  桑兰突然明白了,她的灵魂还在几年前刚认识歌唱家的时候,就丢失了。不然,人们怎么会说,谈恋爱的人就像丢了魂似的。
  她遗憾自己在黑洞洞的电梯里没有抓住自己的灵魂。
  接下来,桑兰变得不哭也不闹了,每天早早就起来给宝宝梳头洗脸,送宝宝上学。
  九
  家里的气氛死寂般的寒冷。
  歌唱家小心翼翼地给她盛好了饭。
  她突然对歌唱家说,我想和你离婚。
  歌唱家沉默了好久,说,别提了,我们从头开始吧,看你现在的状况,需要我来照顾你。
  桑兰就不说什么了。
  她不哭也不闹,整天坐在阳台上看着窗外的车来车往。她静静地沉默着。看见有白云飘过来的时候,她就一个人静静地在心里唱:“让我带你到一个地方,一个没有泪水和哀愁的地方,世间的情爱都是平等无私的,只要你用心付出,我就能感觉到你的存在……”
  看见她长久地沉默着,歌唱家就试着对她说,兰心,你快点醒来吧,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其实,你可能是误会了,事情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
  歌唱家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可是桑兰好像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她干脆不唱也不说了,只是一个人呆呆地坐着。
  原来歇斯底里的那个人,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生活就像一个魔术师,一眨眼功夫就把一只愤怒的小鸟变成一缕淡淡的风,就好像她在世间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她的记忆永远定格在了她出走前的那一天。
  在她出走之前的那天,母亲带着宝宝匆匆忙忙从外面回来,看见歌唱家不在,连忙把桑兰拉到屋里,说,三儿,他这两天有什么变化没有?
  桑兰不解地望着母亲。
  母亲惊喜地说,我就说我一个月的工资不可能买不走一个临时工,我已经拿出我一年的积蓄让那家公司叫那小妮子到外地去出差,别说半年,我看不到三个月,还没有三个月吧!只有十天功夫,这人不就乖乖地回来了吗?
  看着母亲充满成功和期待的眼神,桑兰一阵愕然。
  母亲不停地说,这女人是藤,男人是树,树长多高,藤就爬多高,藤上开出的花也是男人的光彩,女人呀!还得好好爱自己一些,树长高了,藤才能爬得高。
  桑兰就更晕了。
  她看着母亲,觉得这生活啊,真是变幻无穷,一转眼,树已经不再是那棵树,藤也不再是那根藤。为了自己的婚姻,还把母亲都搭进去了。
  她觉得她实在难以再继续坚持下去。但是,她坚决不能让她的宝宝像三三一样。
  想到这个问题,她就在想,三三是谁呢?三三是我吗?还是未来的宝宝。我本来就是妈妈的三三……她真的搞不懂三三究竟是谁?
  好长一段时间,桑兰老是在想着那个叫三三的女孩。有时候,她确信自己本来就是三三。永远都是妈妈的三三。
  她想,那个三三不就是自己嘛,自己早已就跑到美容院帮人家做按摩去了,可是,自己为什么还在路上走着呢?
  她觉得自己已经不是自己。她也弄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每次经过那家美容院到单位去上班的时候,她都忍不住要往那家美容院瞟一眼。
  她已经习惯了要在那里放慢脚步。
  那天,母亲说,要不就去美容院,让按摩师给你按摩按摩,那些香薰精油抹在身上,一按摩,你就不痛了。
  那天,从美容院出来后,她回到家里看了女儿和母亲。她在母亲和女儿都不注意的时候,一个人悄悄走出了家门。她在路边胡乱的游走,她突然看见路边停着一辆客车,她感到无比的惊喜。她兴高采烈地跳上路边的一辆客车,去了一个她不认识的地方。
  在那里,她听见雨后的远天里有白云在歌唱,她就从歌声中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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